16年前的一天,笑笑和我以及另一个朋友三个人,说对大学的想法。彼时我们已经确定了要保送,唯有笑笑,报考了北师大的志愿还没有最后的结果。高考时候等成绩的焦虑我没有过,但那之后考试,面试,每一次选择岔路口的时候都恍惚有一些自己的人生不由自己掌握的幻觉,那种感觉,上了一些年纪后觉得是一种小刺激,对年轻人来说,也许有一点点折磨。
“你们多好啊,都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她双手托腮,好像喃喃自语,“我还不知道能不能上***大。”
我身边的那个同学,也是笑笑的好友,非常虔诚的“我们许个愿吧,***一定会去***大!”仰望天空,郑重的。
后来笑笑就真的进了心仪已久的那所大学。
在早先文艺这个词还没特别满大街的时候,我认识的这个那个笑笑就开始文艺了。高高瘦瘦的,体育谈不上太好,跑起步来好像就脸红脖子粗,一头模糊性别的短发,好像纯粹是为了避免早恋。高知家庭的乖女孩儿,据说小时候爸妈在家不怎么说中国话,从耳濡目染到听说读写,属于学外语的自来熟一派。我想起后来上北外以后老师说,外语好的大抵分为两种,一种杨澜一种陈鲁豫,笑笑显然是后者,属于浑然天成型的。
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笑笑毕业以后进大使馆。这样安静的女孩子,说的一口流利的外语,大学时候读村上春树,不去那些清闲的地方是说不过去的,以后的路应该每个十年可以历历在目,顺当结婚,嫁高帅富,为贤良妻,相夫教子,淡然一生。
然而,总有然而。
笑笑开始觉得大使馆没什么意思,原话好像是说,“坐在办公室里,一会儿一个苹果,一会儿一个桃儿”,一个上午不用敲个把个片假名。原来高知人家的公举也有不安分的心,而且出乎意料的行动派,下次见面,已然成了广告公司的小白领。
去广告公司,碰巧成了我们公司的大乙方,一个个熬人的夜耗下来,照我的想象力,不知道上一份工作里清闲恬淡的她是怎么过来的。从学校到职场的切换,有人得心应手,有人大半辈子适应不了,我只知道,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情是,人格里至少分成三个层面,最外面,高高兴兴戴上面具,察言观色,趋利避害,热带雨林里的变色龙应该有的技能都恨不得装备在身上;最里面的一层,善于叹气思索,悲观底色中偶尔出现亮色,认定太多事实其实没有意义,认定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群居动物属性是避免不了的不过独处这门课你一辈子其实都要学,活到最后,好身体等于好生活,人生目的无非为了让自己和爱的人吃得好,其他都是扯淡;还有中间一层,负责两边游走,各种搀和,以应对各种场景,给不同的人不同答案。
扮演久了,难免累心。
而笑笑,好像一直是采取关照内心的生活方式,这个带着天使般微笑的女孩子还是在利益面前觉得没必要太权衡,好像看着一堆人抢钱的场面,面不改色略显吃惊的选择退出。
人有灵魂,而且应该很珍贵。
也许有人觉得笑笑是个可惜的例子,觉得名校毕业,应该继续在一个社会里做权力的螺丝钉,或者站在时代浪尖呼风唤雨;年轻时候我也持这样的观点,觉得活在世上,好像就应该按照每分钟的工资数量来评论人生成就。
现在看来,充满粗鄙和贫瘠。
笑笑开始做蛋糕。我开始图好玩儿,偶尔聊起来,她听得认真,打听的更仔细,同样一个方子,她就突飞猛进,甩我几条街的好。这当然和性格有很大关系,从我认识她开始,笑笑身上始终有认真两个字,不只是待人接物的态度,更是认真的听自己的感受。我想起余华说过,从狭窄里出发,我们反而会通往广阔;后面是我说的,先承认自己没那么大能量,然后找到自己能做的,爱做的事情,之后用很长的时间,认真做下去。35岁以后,我觉得用这样的方式度过一生,我自己能收获坦途。
乔布斯说,我们的人生太短,你的时间应该留给你喜欢的事情。我的观点,人生怎么过都是不够的,都是浪费的,但浪费在喜欢的事情上,明显是幸福的。笑笑喜欢蛋糕,不止喜欢那种柔软,细腻,不甜,健康,带有回味的幸福感,应该更喜欢看到你从一开始从橱窗里挑选,询问,决定,期待,拍照,迫不及待送入口中,眼睛眯起来见证松软时那一刻享受的表情,正如她自己,找到一个方式和这个世界发生联系。那么,时间浪费在上面就好。喜欢就好。
80后的孩子如你我,在这个亢奋状态的国度和急剧变化的时代的催促下被裹挟着前行。惟愿我自己找到属于那些小而确切的,和这个世界连接的入口,和纷繁众生沟通的方式;这种入口和方式,于村上春树,是跑步和写作;于小津安二郎,是光影和机位;于宫崎骏,是水粉和飞行;于久石让,是周而复始的想象力和连绵不绝的音符韵律;于东野圭吾,是冷峻的逻辑推演和对人性的不竭叩问。
我羡慕笑笑,是因为,至少,当下,她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