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说：今天讲冯唐，不是那位著名的协和医院妇科博士、前麦肯锡合伙人、畅销书作家、网络大V、“中年油腻男”的发明者冯唐。而是汉朝的冯唐。
中国历史上，有才能却仕途不顺的人物有的是，但其中两个特别有名，一个是李广，一个是冯唐，哥儿俩都出自王勃的《滕王阁序》，一句“冯唐易老，李广难封”，道不尽的悲凉，冯唐、李广成为怀才不遇的代名词。
想必大多数人都跟我一样，冯唐大名，如雷贯耳，但，冯老爷子究竟干了些啥，究竟有多大能耐，估计都不大清楚吧。今天摆一摆他。
冯唐的祖父是战国时赵国人，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全家移居到了代国（首府晋阳，山西省太原市）。汉朝建立后，又迁到安陵（陕西咸阳附近）。冯唐以孝行著称于世，被举荐做了中郎署长（柏杨先生注：郎中令【宫廷禁卫官司令】，下辖郎【宫廷禁卫官】，有议郎、侍郎、郎中，没有限额，工作也没有严格划分，五十岁以上的归五官署，五十岁以下的归左署、右署。中郎署长，大约相当于办公室主任），侍奉汉文帝。冯唐任署长时，可能已经六十岁上下了，前166年的一天，刘恒乘车经过冯唐任职的官署，问冯唐说，老人家怎么还在做郎官？家在哪里？
冯唐都如实回答。
刘恒说，我还是代王时，我的尚食监（尚膳管理官）高祛，多次和我谈到赵国大将李齐擅长带兵打仗，在钜鹿（河北省平乡县）城下大战（当指前207年，秦将王离围钜鹿），直到现在，我每次吃饭时都会想起他。老人家知道这个人吗？
冯唐说，李齐比廉颇、李牧差远了。
刘恒说，是吗？为什么这样说呢？
冯唐说，我的祖父在赵国时，在军中任过职，和李牧交情深厚。我父亲从前做过代国宰相，和李齐很熟，所以了解他们的情况。
刘恒听得激动，心有神往，拍着大腿说，可惜我得不到廉颇、李牧这样的大将啊，否则，还用忧虑匈奴吗？
冯唐说，我恐怕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不会任用他们。
刘恒顿时怒了，甩袖走了。过了一阵子，越想越不对劲儿，刘恒又把冯唐召过来，责备他说，老冯，你岁数大了不起啊？你有不同看法，私下跟我说不行吗？干什么非要当众让我下不来台？
冯唐赶紧谢罪，然后说，我这个人粗鄙、直率，不懂得规矩。
这一时期，匈奴又在侵犯汉朝，而且斩杀了都尉孙卬，刘恒忧虑，于是问冯唐，你为什么说我不能任用廉颇、李牧？
冯唐说，古代君王派遣大将时，跪下来亲自推动车轮（未见出处，不知指的哪些君王），说，国门以内的事，我来决断，国门以外，由将军做主。军功赏罚，爵位升降，都由大将决定，回来之后再奏报朝廷。我可没有夸大其词，我的祖父说，李牧驻守赵国北境时，在防区内设立市场，利润和租税，全部用来犒赏部下，赵国政府从不干预。赵王委他以重任，只要任务完成，不管他的具体行动，所以李牧才能够充分发挥才智，训练出精兵强将，北驱匈奴，东破东胡（内蒙古西辽河上游），剿灭澹林（河北省张北县一带），在西面抑制强秦，在南面支援韩国、魏国。那时，赵国几乎成为天下霸主。不过，后来赵王赵迁即位，听信郭开的谗言，杀了李牧，派颜聚代替，兵溃如山倒，被秦军俘虏消灭（李牧事详见拙文《赵王冤杀李牧，就如去了势的公牛，只能任凭秦国宰割》）。
如今我听说魏尚做云中（内蒙古托克托县）郡守，在军中也设立市场，把利润和租税用来犒赏士兵，五天杀一次牛，宴请宾客、军吏、亲近左右，因此匈奴不敢靠近云中。匈奴曾经入侵一次，魏尚率领战车、骑兵出击，杀死很多敌军。咱们的战士，基本都是农家子弟，离开农田就到军营，对政府、军队的文书规定，知之甚少。他们只知道浴血奋战，杀敌捕俘，然后上报幕府（参谋本部），岂料一句话写得不对，就被文职官员拿着法令条款抓住了把柄。结果不但得不到奖赏，反而受到严厉处罚。因此，我愚昧地认为，陛下虽然法令严明，但是赏太轻，罚太重。比如，云中郡守魏尚，他上报的斩首数目，只比实际数目多了六个，陛下就把他交给法官，削了他的爵位，还判了一年的苦役。因此，我推测，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是不能重用的。
刘恒听后，非常高兴，当天就让冯唐拿着节符去赦免魏尚，重新任命为云中郡守，任命冯唐主中尉及郡车骑士（首都警备区总部各郡战车及骑兵管理官）。
前157年，刘恒去世，太子刘启继位，是为景帝，派冯唐去做楚国的宰相，不久被免职。汉武帝即位时，征求贤良之士，大家举荐冯唐。冯唐这时已九十多岁，不能再做官了，于是任用他的儿子冯遂做了郎官。
衣赐履说：一句“冯唐易老”，让我们对冯唐无比想往。然而，翻遍《史记》、《通鉴》和《汉书》，再也不见关于冯唐的记载，也不见官复原职的魏尚建立了什么功业，不禁让人遗憾。
那么，魏尚打仗到底行不行？我们只能凭借零星材料加以推断。
冯唐表示，李牧把军中市场的利润和租税都用来犒赏将士，魏尚也设立了军中市场，收入也犒赏将士；而只不过多报了六个首级，就被免职，而且还罚了一年劳役，皇上对边防大将的赏太轻、罚太重。言下之意，魏尚是可以和赵国名将李牧相提并论的，战斗指数就杠杠的。这在逻辑上是站不住脚的。就好比说，姚明身高两米多，是篮球巨星，张三也身高两米多，所以，张三也是篮球巨星。我们不排除张三有可能成为篮球巨星，但是，那得看他打过比赛之后才能判断。而魏尚究竟能不能打仗，则是个未知数。
假设魏尚确实能打仗，则要么有大破匈奴的战绩，要么就如同戚继光镇守蓟门一样，十几年没有战事（戚守蓟门，鞑靼十几年不敢攻击）。然而，魏尚同志也和冯老爷子一样，《史记》《通鉴》再无记载，不过，他镇守的云中郡却并不太平。
《通鉴》前162年载：匈奴连年向汉朝攻击，深入边塞，屠杀俘虏中原人民，以及牛羊家畜。云中郡跟辽东郡受害最重，每郡损失，都达一万人以上。刘恒既忧虑，又无奈，派使节前往匈奴，呈献国书，再次通过和亲谋求和解。
而魏尚官复原职，是在前166年。
如果魏尚刚一复职就去世了，那我们无话可说（有资料说魏尚死于前157年，未见出处，不敢采信）。如果魏尚没有死，那么云中作为重要边防要塞，魏尚作为李牧一样的大将，刘恒断不会立即把他调离，那么，匈奴连年攻击，虏杀人民，抢夺牛羊，云中郡受害人民达万人以上，当在魏尚任上。
这说明什么？魏尚不但没那么能打，而且被匈奴打得招架不住。也正因为此，一席话挽救了魏尚的冯老爷子，刘恒是没办法再相信他了，降没降他的职，我们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再升他的职。到了景帝时期，干脆把他打发到楚国去任宰相，很快就被免职了。
老人家身体好，武帝时期仍然健在，九十多了。这才有了那句著名的“冯唐易老”。实际上，我个人感觉，经过《滕王阁序》的广为宣传，冯老爷子的文学价值和审美价值，恐怕远远大于其实际价值，呵呵。
另，关于魏尚多报斩首数目的行为究竟严重不严重，我们就不讨论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详拙文《萧何位列功臣榜榜首，其中大有深意》和《白起活埋四十万赵卒原来是为了给兄弟们谋福祉？》，自行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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