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药便是傻傻的端坐一整天,而不吃药就是生不如死的发疯。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疯人院,只不过我过于脆弱,受不了这折磨。
明天,我也许会习惯了被化学阉割而忘了如何思考的自己,或者我又会回到日复一日的痛苦中去。
前不久我住进了精神病医院,我是自愿的,因为自己生活的太痛苦才希望试一试。尽管很多人会反对药物治疗,或者觉得精神病医院的严苛规定只会让人更抓狂,但我已经穷途末路了。每天都觉得也许日子不可能变得更差的,然后第二天却证明自己太天真了。
由于我配合治疗并且有良好的自我约束能力,我有资格住在开放病房。开放病房也并非是像其它科室的病房那么开放的,病区门口双重门禁,禁止携带任何尖锐物品,每小时一次查房不分昼夜,家属或者护工24小时陪护。说实话,作为一个成年人,突然被当成小学生管,谁都受不了。我想反抗,却不能反抗,一方面是因为我很清楚大吵大闹的后果是会把我转去封闭病房,更不自由;另一方面,我一天吃两顿安定,不分昼夜的昏睡,四肢无力。刚到第一天我还后悔了一下子,但想想原先过的鬼日子,可能还不如被当成弱智对待呢。
观察几天下来,发现这里的疯子们是分等级的:不穿病服的,主动接受治疗,没有太大危害;蓝色病服的,神智尚且清楚,但也有闹脾气的时候;红色病服的,不是看起来傻乎乎的,就是满嘴疯言疯语。这里不是外面谣传的那样鬼哭狼嚎,笑话百出;好吧,是有这样的病区,但医院的公共区域,比其它类型的医院都要安静。病人做检查做治疗,甚至在花园里放风,都是保安和看护陪着的;尤其是红病服的,有几个还被绑在病床上,推着去做检查。安静归安静吧,这安静却一点也不愉快,好些病人都目光呆滞,精神涣散,被叫到了名字也要保安提醒才知道是轮到自己了。三五个病人坐着晒太阳吧,也不交谈,也不东张西望,就坐着,就晒太阳,眼睛也不晓得是在盯着什么东西看。
我比他们好点儿,我是不用穿病服的,头两天我就发现我的特权了,我几乎可以随时下楼走动,只要监护人在边上;虽然这么大年纪还要和爸妈睡一个房间,但至少是个单间,没有外人。可没过几天,这人算不如天算,乍暖还寒时候还是最怕这春雨。骤然降温和连日降雨导致我每天下楼放风的活动取消了。我每天被走廊上的声音叫醒,坐在床边看书,到点吃饭,饭后吃药,吃了药就睡觉。想要思考些什么,却感到昏昏沉沉,思绪像煮烂的米粉,一筷子下去只能夹起来那么一小段。我突然想到家里养的宠物狗,放饭了就吃,没事就睡,天晴的时候主人还会带出去溜达,这一下雨,就连溜达的机会都没了。
大半个月住下来,有几个病友还是让我记住了。有个穿红病服的小伙子,来门诊那天就看到他了,嘴里振振有词,见到医院里的雕塑还以为是菩萨,三跪九叩的,我们问他为什么要拜,他反倒笑话我们不尊敬神仙。还有一个穿蓝病服的中年男人,体型微胖,戴眼镜,看起来疯之前也是活的有模有样的,他总是面无表情,对护士和保安毕恭毕敬,连换个座位的小事也和护士打报告,批准之后才做。所以你觉得,他们到底谁活的更幸苦,谁病的更重呢?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世俗;还是比谁都清楚自己已经不正常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或者还能不能好起来。
吃完这把药,我的眼皮又会开始打架了。疯人院里的不愈病人,可能就和缺了一角的瓷碗一样,需要把那一角补上,才能修好。可人生这只瓷碗却偏偏又多了一个维度,那就是时间。今天的这个瓷碗,显然已经不是昨天的那个瓷碗,那么时至今日,又要如何补上当年磕掉的一角呢?明天,我也许会习惯了被化学阉割而忘了如何思考的自己,或者我又会回到日复一日的痛苦中去。无论如何,都是一种诅咒,也是一种恩赐,因为痛苦,又何尝不是一种经历呢?
(2017年3月28日,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