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3.21 春 薄雨
一剪闲云一溪月,一程山水一年华,一世浮生一刹那,一树菩提一烟霞。
昨日遐游杭州,是为踏青写生。江南不愧为水乡,果逢杏花微雨,故经由古寺时,登亭避雨。
亭内有一青年烹茶人,一入其中,便嗅得茶香氤氲,好不自在。那人见我,搓捻着手中茶叶,热情地说:“茶水卖咯,好喝得很哩!”欣然递过零钱,便持着茶杯,步近栏杆,举目远眺———
如今的杭州当真是美极,淅淅沥沥的微雨嘀嗒在棽棽绿柳上,其簌簌声,沙沙声曼妙地交织,是我不禁想起《雨打芭蕉》之曲。望眼看去,云层叆叇,星星日辉透过,跃然于那已被盎然的绿意洇透了的湖水之上。岸边仍有顽童顶着冲天髻在雨中撒欢,背后不远处则是大人持伞无奈而又担忧地瞧着,生怕自家深谙水性的孩儿失足入湖中。再不远处,偶有几声鸟啼,断断续续,大概是新生的鸟儿不甘寂寞欲去玩耍吧。
在这般清净依止中,我不禁漾起一抹微笑,低头一看,竟是一怔。茶不知何时已啜完,一袭青衫亦不知何时已被水汽濡湿。
1977.7.4 夏 梅雨
几场梅雨,几卷荷风,江南已是烟水迷离。
时隔八载,再次前来江南竟恰逢梅雨时节,当年不羁的画技已因父亲的苛责而长眠于心底。如今我只是一名小职工。在父亲的英明决定下。撑着油纸伞,独自走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江南石道,其上有点点青苔匍匐,雨滴垂下只会激出簌簌的声响,随后泛出碧绿的糯糯光泽。远处的湖面上偶有几叶游弋划过。其上有蓑衣客,吭唱着颇有些哀意的渔歌。
想来我也到了将婚之龄,心中自是早有伊人,记忆中最为惊艳的是她那洁白的裙裾,她的一颦一笑如今忆起仍是牵得心一阵悸动。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亦希望逢着,那丁香一样的姑娘。倏然,雨暂歇。几绺闷风飐过柳枝,于水中荡起涟漪。这不禁又使我想起了她那双剪水秋眸。再过一会儿,路上开始有了行人,大多是伴侣,缱绻缠绵。又有三两只飞雏彳亍地飞过,神气地啼鸣两声,许是在炫耀刚学会飞行吧。鸟儿呦,愿你此时的纯真,若你彼时的烂漫。
湿漉漉的衣襟束缚地我颇不自在。
我希望逢着,那丁香一样的姑娘,她是有着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
1990.9.7 秋 晴
那年梅花,已不知遗落在谁的院墙下,老了青砖,湿了黛瓦。阡陌红尘,白云苍狗。那年我成了一名小有名气的老板,算是工产阶级。已逾知命之年的我已有了妻儿,妻子不是当年伊人。有些记忆,被时光湮没,交还给了岁月。有些故事,被季节遗忘,预支给了流年。再次孑然独往江南更多的是想追忆最初那说走就走的不羁。
也是难得,这次总归不是风雨相迎,今日小镇颇为热闹,软糯的阳光微醺着空气,与叫卖声,熙攘声杂糅在一起,颇有几分《清明上河图》的意思。穿过车水马龙,猛觉心中竟无波澜,想起某书上的一句话:“任你多么固执,多么坚定,终究也会被风雨打湿衣襟,被岁月染上尘埃。”蓦然,长叹。
往前稍行,便有了树荫,虽说稀薄,但总归是有的。懒散的日光透过枝桠,徜卧在地上,像极了碎金的花裙,有一种罗曼蒂克的绮丽光景。
前有一茶馆,抿抿嘴,踏入。
十余年前的茶香古韵仿佛越过时空,梭过维度,再次袭来,一时间不禁徜恍迷离。寻了处静室,临窗而坐。持着龙井,以盖碗轻凫着茶水。窗棂之外,有寥寥几只飞鸟,滞笨地翔飞。它们的重点,不再是星辰大海,而是安逸的巢。
楼下忽传落棋声,下楼一看,却是两老叟正品茶斗棋。我心中泛起淡淡的不屑与悲悯。纵我年华逝去,亦绝不会如此,闲中找趣,消极余生。这是个婆娑的世界,熙熙攘攘,来来往往,韶华已逝,难得自在。
2009.12.4 冬 微雪
寂。
这天江南翩然下起雪,有些凄美迷离,手中攥着一玲珑小瓶,很暖,霏雪都难着其上。老伴在其中酣眠。
她是在秋冬交际时离开我的。那天前夕,他告诉我,她想于我时常念叨的江南雪中长眠。而除了这旖旎的念想,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好吧,我又是这茫茫天地间一孤独客了。
望眼处尽是白寂阒然,足下有一层极淡的雪。很柔。恰似伊人憔悴。坐在湖岸边,闲拥清风飞雪入怀。若不是没有渔竿,我怕早已尝试“独钓寒江雪”的滋味了吧。路上行人很少,足迹却斑斑。四周再无鸟鸣,只徒留空巢。是的,一片死寂。
行步许久,瞧见前方石台有一老伙计独坐其旁,台上有着棋盘,他看我走来,问到:“‘杀’一盘么?”我一怔,两行浊泪顺过脸颊,入雪,无声。
......
“将!”
2009.12.1 冬
掩上人生这部冷暖长卷,不诉离殇。
倘若可以,
我也愿永眠于江南。
......
我呆呆地从满是号啕声的白寂病房走出,年龄还小,尚不知骤别的滋味,只是怀里抱着祖父离去前塞给我的这本,仅有五篇的日记。
窗外,春光娇媚,鸟啼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