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不再喝酒的事儿。”


关于我不再喝酒的事儿,起初身边人没有一个人看好,他们似乎总在期待着什么,有点像是恶作剧,既希望你去探究它,又害怕你看穿它而无趣,只是这一次我并没有想要回应他们。对我来说,喝酒已经成为过去式,从我说出那句“不再喝酒”,酒便从我的世界里冷却了,一如我对于他们如何诱供我妥协认输、委婉劝慰适当饮酒如何允许、说着喝酒场景诱惑我生起贪念,他们不会知道的是,我压根没想过要和他们竞争什么,我既没有兴趣赢他们什么,也并非要证明什么,甚至那句话,也只是某种形式上的“通告”(即已经确定无疑)。

之所以这么做,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想到以后拒绝饮酒时不至于显得太突兀,避免不必要的解释和纠缠。有时候是这样的,如果你把一些什么事儿当成原则那样去叙说,它就简单多了。而且,据我的观察得出经验:一旦拒绝的话只要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通常不见得需要合理性或正当性),总是比较轻易能获得大家理解的。

再者说,不再喝酒,明明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无论是出于经济考虑,还是出于体面,以及处于健康,似乎都不难想到并且很好理解,我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是觉得这样有一种冷僻的幽默感吗?有时不免暗戳戳怀疑。

诚然,兴许他们并无恶意,兴许这样能够增进彼此感情、亲近感或熟悉感,尤其是经年不见,总归需要些熟悉的东西来保持某种安全感以图心安和迅速拉近彼此距离。说到底是成熟还是成年人的共识又或叫默契?总不好每次重逢就是重温旧时共同经历的往事不是,毕竟有些事并不总是符合每一阶段每一年纪,尤其是大家都自觉成熟,且年轻时觉得是青春、激情、有趣,随着所经历和遭遇的苦痛洗礼,再去消费回忆就难免显得自己窘迫,尽管大多数人始终过着窘迫的勉强维生的艰苦日子,只是都不好在这样的时刻,且年年如此,反反复复,翻来覆去重述。总归是希望听一些新的东西,听一些新的变化,以及最好是听一听新的感受。

是的,大家都需要某种“新”来找寻旧时的快乐,以一种更成熟,更稳重,更体面的方式去表达,以成年人之间的对话,且最好是以“成功者”的姿态去聊。

我很理解,这并非年轻时所感受到的所谓虚荣的心理,又或所谓优越的显摆,就只是老了的缘故。

有时候得承认,老了啰嗦真不是别的原因,也没有什么其它原因,就只是老了。身体的机能,身体的感受,身体的记忆,尤其是身体的负重,它们随着时间变化了并没有如年轻时所想象那般一往无前,反而是不断堆砌累积负重,身体承受了诸多,心自然就越发渴望重新“焕发”,如此,以什么来展现就显得尤为关键了。此时,身体机能跟不上从前,各方面情况又大多在潜移默化中习以为常,唯有和大家相互倾诉和聆听感兴趣的话题时,才慢慢洞见彼此的无聊和同样的平庸,反而能够多少说上几句。

不必因为担心暴露自己的平庸而困扰,反而能够很好地与平庸和睦共处,兴许在这一刻,才觉得自在安适些。不必在乎关系亲疏远近,不必去谈论工作、领导和前途,卸下心防畅谈人生的虚无和一些细节的计较,表象的种种均不在考虑范围中,这一刻,人是鲜活的生命,是具体的人,具体的感受,具体的情绪。

也是如此,越发认识到真实的我们是如此深切地受无形之物所干扰和影响,在心底的更深处。与此同时,也常常是这种时刻,我得以从酒精的麻醉中难得地感受到人的温度,挣扎的,煎熬的,孤独的,以及对抗的人。

老实说,不再喝酒对我的影响并没有多么深刻,连基本的“戒断”都没有出现。这一点挺不可思议的。一直以为是瘾,是精神依赖,甚至是病理性反应,但当它真的暴露在眼皮底下,反而简单得多。也是如此,我把自己引入深处,以此得以洞悉自己的脆弱和懦弱。原来喝酒只是为了掩盖这个部分。只是大多数时候,它与诸多不良因素混在一起而面目模糊。其中,烟就是一种。我现在还没有彻底断了烟,不过,隐隐约约间,我有一种深刻的预感,距离不远了。

我进行反思:无论是隐形操纵还是物理操纵,又或者精神控制,本质上都是自己给自己设限才让这些东西有机可乘,其实质还是自己允许一切发生。殊不知,在强大的表象之下,规则之力无时无刻不在作用于己身,尤其是一旦纳入不良因素,它就会顺势而起且一发不可收拾,这是自己放纵,心里也深知是这样,却是等自己醒悟过来时,也已然形成了某种依赖和保护。私以为是保护。实际上并非如此,伤害就是伤害,保护也不等同于控制。这是过去容易混淆的,大抵也是不甘愿如此干脆地切割。这种心理多少暗含自暴自弃的心理。一旦细究,它是站不住脚的。言外之意是,一个本身是不良的东西,却想着指着它产生奇迹,即使真的奇迹发生,也依旧可以想见:它定然不是因为不良的东西才如此,而是期间做对了什么,一定是那个对,那个好,才得以让奇迹发生。

是故,关于过往的种种,现在回首再看,不难发现其中的荒诞和不实。甚至,我有理由怀疑且深深怀疑,我的身体和意志正是因为自己的放纵和纵容才得以被烟和酒摧残并破坏。昨日,翻看旧照片时,尤其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

说什么“心事就酒,便不需要配菜”、“孤独作陪,酒醉人醒”、“借酒浇愁,心意自白”……真要细究,真正起作用的既不是酒,也并非心事,孤独,愁闷,而是自己以为是酒适合与它们一起。就是担不起任何一点点的好和对于温暖的渴望,大抵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自我报复心理。是有怨怼的,是憎恨自己的,是长期处于自我否定和自我怀疑之中,然后不断被打压的结果。一种无力的表现。

当然,不否认,我曾经很享受酒的美味,无论是白酒的微醺,还是红酒的迷失,亦或啤酒的爽口,还有就是米酒的醇厚浓郁,然而,它们不影响自己时它们才是享受。我是说,我有且能够做到自控时,它们才是好的。但近些年被摧毁和破坏的身体、意志,显然不支持我去碰它。更为关键的是,它还伴随着强烈的道德羞耻感。一种无形中被助长的道德认知的施压——他整天醉醺醺的,能有什么明智?就他这样,三天两头醉倒,大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他的话你也信?他,一个酒鬼,你和他较什么真呢?——智商优越感的打压,尊严和自信的打压,诚信和真诚的打压——无处不在的无形伤害,一旦深思便很难不陷入自证陷阱,继而进入自证的对抗中去。换言之,我已经不可能和酒再次达成和解。

在这之外,我当然也清楚和某些“美德”纠缠的过失。贪小便宜的节俭,贪一时享乐的快乐,贪小自由的克制,简言之,我太过于自负而相信自己能够控制,直到失控而后懊悔。有就是有,没有就是不需要有。状态不清不楚,那就静置它,直到它稳定下来再去识别和判断。

归根结底,年轻时的很多痕迹还在,自己不觉得自己长大,也在逃避长大,却也渴望长大,但却不愿意承受长大的代价。是故,迫不及待地迫切想要证明自己,却忽略了身体和心灵乃至于精神的承受能力。这玩意儿就像明明知道对方是一个胡搅蛮缠的人,却还妄图去征服他,以此好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证明自己的强大。这是愚蠢者的逻辑:认为愚蠢可以被拯救,且必然是被强大者拯救,殊不知,愚蠢能被拯救的前提就是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也只能是强大本身才能让他乖乖闭嘴,而与之纠缠只会被其拖拽进入深渊。我得以洞见这深渊,得以洞见强大背后的力量,我就深知,远离愚蠢才更为明智。他们不能被他人改变,只能是被自己认为的“真理”所塑造,你只需要呈现出自己是真理的模样即可。如此而已。

老实说,“烟”我也打算断了,就在近期。有很好的契机,牙齿黑黄带来的羞耻,身体反应带来的负重,满身臭味带来的心理幽暗,虽不自知,却也管中窥豹。再有就是深切感受到的经济压力问题,每天十块二十块的支出并没有体验到消费的快感,反而被不自控,不自爱,不自洁和不自觉的情绪破坏,紊乱,浮躁,不安,终究是不好的。这笔钱,若是花在别处,投资,关心他人,关爱他人,帮助自己,乃至于去构建新的生活,添置日常用品,又或日常消费,那也是某种升级啊,不仅是对身体负责,更是对身心的取悦。如此,岂不更爽利?

是了,是了,我并没有多少愁闷,也并不空虚,更没有什么无聊情绪,我甚至不会想要代入,更不想拥有那种病态同理心,至于说“吸烟潇洒”那只能说明精神意志不佳,审美欠佳,甚至是文明、文化程度和个人素养的欠缺。对于不好的东西,丢弃它没什么可惜的,伤害自己更是毫无必要,拿着它取悦别人就更是卑鄙,指不定还将换来怨恨。我始终相信,人总有一天会自己幡然醒悟,若是道德高尚还好不至于“翻旧账”,若不那么高尚就该发挥出他的无耻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困扰和麻烦呢?

如今,我已独处多年,我对于自己的精神状态的分析,对于生活的假模假样的表演,对于情感的温暖与冷漠,对于人性的矛盾与偏好,它们无不告诉我:好习惯很难成为本能,陋习反而更容易更深蒂固,但只要你愿意,它总可以还你一片清明。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明明德,此心光明,即见光明,继而明德;在亲民,此身是民,熟知民是,继而可亲;在止于至善,非对恶如何,而是善继而善,持之以恒而至善。

前段时间和朋友聊到“无感”,即厌倦消费主义、世俗成功、无意义社交和害怕麻木、失去感觉的人。她本质是好的,但有个问题是,她将事与人混为一谈了。这样分析问题没有任何问题,但这样去看人看自己,那就很容易出问题了。究其根本,她不愿意直面事的本质,害怕因此就抽离了自身的价值和意义,即存在的重要性和意义感,她将两者混为一谈了。我很难纠正她,因为我深知只有自己的认可的才更容易塑造自身,而改变自身却需要去构建生活,唯有长此以往反复进行双向建构它们才得以稳定。这玩意儿就像我对朋友说的,哪怕到现在我天天读书,但依旧没有成为本能,只是说我比一般人更快进入状态,在读书时也一边思考。这里头不是训练不够,恰恰这才是正常的。我是说,正常的生活,就应该学会并善用适可而止。

学习无非两个动作,一个是重复,另一个是从重复中找到更高效率的方法,继而留出更多时间去拓展自身,亦是提高认知能力和水平。如此,方可通达。

言外之意是,人始终作为主体和主体意识的主人,是有能力做到并且及时去调整一切的部署,但不应该也不必急于收获。“奶头乐”的启示是,人偏好及时反馈,智慧则告诉我们:在行径过程中要学会自己制造乐趣。可惜的是,大多数人宁愿教条,而后僵固思维,不愿意也恐惧打开意识之门,不敢接收,不敢迎接,更不敢亲自构建生活。

所以说,生活乃至于人生归根结底是生活方式和人的双向建构关系,不是不能调整,关键是“万事开头难,更难在于善始善终”,这里头持之以恒的动力、乐趣,都需要亲力亲为。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训练是为了自由,开始的自由的,过程中却矛盾重重,好像为了训练而训练,这是需要纠正的,应该想到训练是自由的必然条件,在训练时的自由体现在训练时感受到自由的召唤,即信念的意志磨砺,然后是结果的自由。从始至终,自由从未离开,相反,它在时刻督促我们前行。是故,“为自由而战”!

对啊,不再喝酒了,因为我拥有了更好的选择,更坚定的信念,更高尚的道德,更自由的意志选择,主动,构建,美好,以及干净和通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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