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现在出现在那里,他看起来是粗狂的男性,很浓的眉毛,高高的颧骨,但眼睛很小,让他看起来有些神秘,他个子很高,很难与小时候联想起来。
但就在他的小眼睛里,我找到了他小时候的影子,小时候的一幕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应该是比我还小一点的,他家是那个寨子里的。小时候每当去那个寨子玩耍时,我都犹如走进了神秘的原始森林里。主要是那里有个很大的竹园,这像是一个古老的寨子,寨子里盛产竹子,浓密的竹子无处不在。
人们的家都在竹园深处,竹子有很多好处,人们用它们来编背篓,提篮,刷把……以及很多很多用得着的物件。最常用的是提篮与背篓,它们有很粗糙与精致的两个版本。粗糙的背篓很大,地里的土豆,红薯,猪草,都用它们做装载的工具,甚至用它背石头,泥巴。精致的小背篓则可以装米,装面,布匹,鸡蛋,等等干净轻巧的东西,提篮也是同样的。编织的时候,粗糙的大背篓直接用砍到的竹子花成竹条编起来,精致的小背篓则用刀片片成很薄的篾片,编起来非常柔软而不会扎手。篾匠会在背篓上编一些字,最常见的是“再见”二字,并且喜欢把这两字涂成红色。虽然不懂为什么很多背篓上老是出现这两字,但想想也许是他们的偏爱吧。
我的表姐家就住在那个寨子里,而我们是常去玩的。我们村子及周边的村子很少有竹林,地与庄稼都裸露在太阳底下。每当夏天,我和哥要去表姐家玩耍,一出家门口,就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行走的烤猪似的。直到远远看见竹林寨的一片绿荫,就感觉一阵凉爽袭来,于是脚步也加快了。一走进竹林,顿时感觉像有一把巨大的伞把毒辣的太阳给遮住了,这时候仰望天空,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竹林的缝隙洒进来,细细碎碎的像发亮的星星,真是太美了。
我们踩着一路林荫直到表姐家,大嬢很欢迎我们。让和我们差不多大的表哥表姐带我们去她家小树林摘葡萄,李子吃。小树林是我们的天堂,我们在这儿像猴子,像松鼠一样窜到树上去。李子已经快罢市了,大部分的已经被采摘来卖掉,树上还剩下的为数不多。小小的李子喜欢躲在绿色的树叶背后,像是与我们捉迷藏。每当我们在这一枝发现两个,那一株看见三个时候,那种惊喜真是无法形容,大概金子摆在我们面前也不会有那么开心了吧?葡萄的藤蔓绕着李子树和枇杷树,这时候葡萄成熟的很少,同样,我们在寻找着姿色带给我们的惊喜。
竹林里的人家有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孩子,其中不得不提到他。他比我们小一点,他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围裙,远远看去像一个穿着裙子又穿裤子的小孩。一双黝黑而小的眼睛,眉毛很浓,所以看起来眼睛深邃,柔软而薄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既有女孩的妩媚又有男孩的英气,但是我想多半还是女孩吧?
当表哥说他是个男孩子后,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这身打扮算什么啊?最重要的是他有个很妩媚的名字:李月桃,哈哈哈哈,这不是一个女孩儿的名字嘛?听到他的名字,我再次笑岔了气。竹林里的小孩也都喜欢拿他打趣,尤其拿他的名字打趣,“桃儿”“桃”一个劲地叫。他的性格真不像男孩子,不会生气,不会暴力,若是生气了,最多也只是憋红了脸,话说不出来,越发显得他可爱,他身上觉得有种比女性还要女性的气质,看看表姐表妹和我吧,不是爱训斥人就是爱哭爱闹,或者淘气捣蛋。
表哥家的树林里,偏没有桃树,倒是桃儿家屋前有一棵很大的乌桃。乌桃是极少的品种,即使成熟了市面上也少见卖。剥皮后的乌桃里面全是紫红色,也许正因为稀有,才显得珍贵吧?但越是这样,越勾起我们的舌尖对它的渴望。
桃儿平时是不允许和我们一起玩的,他的奶奶把他管得很紧。他平时也少有和我们玩,但是小孩子的天性都是爱玩的,并且都是大家一起玩才好玩,桃儿也总是偷着出来和我们玩。
为了吃到桃儿家的乌桃,我们先用葡萄与李子收买了桃儿,让他当卧底。平时桃儿的奶奶喜欢在屋门口坐着,在那里编织她的背篓,或者刷把这些。那天,我们让桃儿把他奶奶骗进屋,然后纷纷上树摘桃子。但桃儿的伎俩不是很高,他奶奶才进去一会儿,就嚷嚷着出来。然而我们正在树上摘得很欢,一听到桃儿奶奶的声音,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纷纷窜下树去。也许是太心慌,我表哥摔着了,直接在地上爬不起来。这时候桃儿的奶奶也发现了,原来桃儿骗她进屋,原来是打这个主意,这下她特别生气,一个劲地开骂。
我们扶着表哥回去。大孃也知道我们是偷桃儿家的桃子去了。于是让我们纷纷跪着接受处罚,尤其是表哥,本来摔着了腰,现在还要挨鞭子,可是最吃亏了。
桃儿的奶奶好像与村里所有的人都有过节似的。从大嬢再三的告诫与嘱咐里,我们知道再怎么着也不得去招惹她。果然,后来她就坐在门前那棵桃树下骂了三天。原本她家门前是条大路,村里很多人都要从那里过,这下过路的人都少了。看着她在树下时,我们都绕道而行。但那天摘下来的桃子根本不能吃,桃子并没熟,我们根本想不到,那样具有诱惑力的桃子摘下来那么难吃,一人咬了一口就吐掉了。
再后来我们再次去表姐家去,从前桃儿家门前是必经之路,但不知怎么的,再次去的时候我们都绕道而行了。我们走路时候总是叽叽喳喳,但经过桃儿家的门前,我们都会不自主地噤若寒蝉,眼睛紧盯着桃儿家敞开的大门。常常,桃儿也许早早听到了声音,飞快地跑向门口来,用一双渴望的眼睛望着我们,他还是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神情还是那样腼腆。
后来他读中学也不跟我们一个学校,反正后来他的事我们都不清楚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桃儿,小时候一起的玩伴大都在天南海北,表姐在北京安家,表哥也一直在外面打工。还有的伙伴有的也是隔得非常遥远了,能够见到与相聚的真是少之又少。
机缘巧合的是我们都在家乡的户籍管理处办理有关户口问题,桃儿说他要搬去大城市了,家里的地也全部卖掉了。当我问到他的奶奶呢?他说奶奶已经去了,永远地留在这片土地上。因为工作问题,他一直都在远隔家乡的城市里,很早他就提议接奶奶去与他一同生活,但是奶奶却怎么也不去,她是永远也割舍不下这片土地啊。当他说到奶奶时,脸上顿时一片温情。看着他现在一身肌肉,体格健壮,我调侃说:“你终于从一个小姑娘长成男子汉了!”他噗嗤一笑,然后我们都哈哈笑起来。随即忧伤的表情捉住了他,“我奶奶特别疼爱我……”他有些哽咽,我说:“我知道,其实我们都好羡慕你有个这样的奶奶!”一个六尺男儿瞬间就落下泪来,让大街上看见他的人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