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姨父做寿,妹妹妹婿都回来为他祝寿,一下子家里七八口人都回来了。三个房间,一间小孩和母亲住,一间儿子要写暑假作业,一间妹妹妹婿住,我想要找个房间呆着,看看书,写点东西。
三个房间都有空调,母亲房间的空调在前两天装新空调时也修好了,还有一个二楼东北的小房间没有空调,或者说旧的空调坏了一直没换。
这是以前爷爷奶奶住的房间,我把电扇拿进来打开,窗外又吹进了夏夜的自然风,竟也不觉得炎热。
房间里的床不宽,一米二左右,是搬家时新买的,床上的盖被、垫被都是跟以前一样。床前的书桌、靠背椅也是拆迁前小楼里爷爷奶奶房间的书桌。
坐在床上,想起若干年前的日子里,我从遥远的广州,带着老公孩子回来。我们的房间在他们房间的斜对面,他们的门从不见关上,哪怕冬天外面冷风撼动窗户咯楞咯楞响,他们也不关门。我们和孩子随时进来,或者经过他们的门前去洗手间,每次经过,不管是不是进房间玩,奶奶的笑声都会追着我们的身影响起来。
在我认识的人之中,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有这样的笑声,直接爽朗,咯咯咯,咯咯咯,从见到我们或是儿子的第一眼响起,那是由身心深处响起的,真切感受到满足的一种笑声。
这笑声与我们的身份、我们的现状、我们是否在外面混出了个名堂无关。这笑声源自于爱,源自于把唯一的全部的满当当的爱都放在你的身上,那种炽热,那种毫不掩饰的爱。这种爱之下,才能有这样心无挂碍的大笑。
还年轻的时候,奶奶这样大笑,爷爷会抛一个嫌弃的眼神,笑甚搞子啊笑!奶奶听了,就小点声接着笑,奶奶的生活简单至极,围绕这个家,围绕照顾爷爷的起居生活,忙了一辈子。
父亲离开之前,她的笑声很多,父亲走之后那几年,笑声几乎消失了。我去上大学,出来工作,之后结婚、生儿子,她的笑声又回来了,而且笑得越来越大声。爷爷渐渐的不再嗔她,也微笑着看她,像看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看她大笑。
“你爹爹现在不一样啊,现在开始跟我说笑话了。”有一年回来,奶奶喜笑颜开地告诉我,她在爷爷的嗔怪下生活了一辈子,老来爷爷终于对她多了很多笑容。
她幼时父母离世,哥哥嫂子把她带大,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对他人的态度比较敏感,偏命运让她嫁了待她像石头一样硬的男人。不许她回娘家不许她外出,因为要给他做饭洗衣。但她愿意,因为爷爷年轻时高大帅气,这是她有次跟我说的悄悄话。
但就是这帅气但冷硬的爷爷,老来把她当小孩一样看。当她中风瘫痪三年的病床边,悉心照顾了三年,用她以前的细心与爱意,像呵护孩子一样呵护和照顾她的身体与精神。
“这都是我烧香多,菩萨保佑我,福气才越来越多。以后你们在外面,我要再多挣点钱来烧香,菩萨保佑你们在外面平安。”
父亲走之后,她最操心的事就是烧香,每天去小区绿化带做零工,去拆迁户的旁边拉虬曲的钢筋来砸,砸平一根有几毛钱的收入,这些收入基本用来买了香。
劝不了,当一件事成了仪式和信念,他人的奉劝都如空气般透明。
安之于此,安置了身心的话,也就只能由她。
病倒的前一天,她还在一户拆迁人家那敲钢筋。
不管生活多么辛苦,当看到我们,看到我儿子的时候,她只有爽朗的笑声,咯咯咯咯咯咯,特别是儿子学她背着手驼着背往前走的时候,笑得更灿烂。
他们从来不诉辛苦,从来不提要求,我买的衣服买的用具放起来不舍得用,旧衣穿到破用具用到无法再使。床上的枕头,被子上还印着我中师的学号“419”,毕业近三十年,我的枕头被子他们用了近三十年。
生活就像一个高明的摄像师,把过去的影像真实记录下来,隐藏在时光中,以某个机密的方式,呼啦一下子,打开给你看。
今天,一个偶然的机会,睡在这个小房间,突然回到过去,重逢旧时的生活,重见幼时的爱,似乎心中的某个地方一下子被填满。
原来爱一直在,就在这熟悉的床铺上,在熟悉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