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是华北70多年来最冷的几日。我待在二十多度的暖气房间里,窗外阳光明媚,如果不是狂风怒吼着掠过光秃秃的树,那岁月静好的假象大概更会无比真实。
我的童年是在充满对美食和漂亮衣服的匮乏感中度过的,但却不妨碍有许多童年的快乐。
我常常羡慕有姐姐的伙伴,原因现在想来有点奇怪——因为有姐姐的小伙伴可以捡姐姐的旧衣服穿,她们的衣服虽然是旧的,但那是女孩子的花色和款式,在一个只有两个哥哥的女孩子看来,那衣服的旧一点都不妨碍它漂亮。而我,我是极不喜欢哥哥的旧衣服的,既然不愿意穿哥哥的,又没有姐姐的衣服可以捡,所以自认为能能穿的出来的衣服就格外的少。在所有我认为可以捡的男式衣服中,我最可以接受的,是那件可以抵御寒冷的棉猴,就是亲戚给哥哥做的,厚厚的、带帽子的长款棉衣。因为它暖和,所以我也就不在乎衣服的款式和颜色了。
作为贫瘠的华北平原小镇上长大的孩子,我对寒冷的记忆尤为深刻。小时候,手上会皴裂的,早上洗手洗脸是无比痛苦的事情,小孩子更是用手在水盆里胡乱搅几下,象征性的把脸打湿,起床后必经的环节就算完成了。那个时候,无论穿多少,风都能把衣服打透,大地被冻地硬邦邦的,冻裂开口也是有的。唯一可以抵抗寒冷,或者叫做让人忘记寒冷的事情,是和小伙伴们的疯狂玩耍。开始的时候,手脚冻到麻木,随着游戏渐入佳境,跑和跳,追和闹得热闹起来是,手、脚和脸都因为运动产生的热量,开始发麻,继而从冰冷变成发烫,虽然也并不舒服,但总好过被冻到麻木……
关于寒冷的记忆中,至今仍在温暖我、治愈我的,是那场冬日里的电影。我都忘记了为什么,小镇的露天电影会在寒冬的街头放映。那个时候,街上没有车水马龙,甚至连路灯也没有。那个时候,我们晚上去学校自习,不叫晚自习,而是称之为上夜校。学校并不做要求,去的人也没有几个,大家都拿着蜡烛或者自制的墨水瓶油灯,大概是为了好玩才去学校的。学校很近,走路就到,小镇的主街是必经之路。
从夜校回来,露天电影已经进行到了一半,荧幕正面已经没有了我们的位置,只好在背面看。背面的人少,没有人挤人、人挨人的温暖。我忍受着夜里的寒冷,看着荧幕上还不能完全理解的情节,其实不用理解,就看着人物和镜头一个个闪过,都会觉得很幸福。可是,真的好冷啊,我不记得自己是不是被冻哭了,还是因为一知半解的情节才落泪(现在回想起来,模模糊糊记得当时可能演的是司马迁受宫刑,做《史记》的故事),我也不清楚我的小伙伴如何能放下电影情节,去荧幕正面密匝匝的人群中找到了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对孩子极为严苛的人,我的泪水一般是不希望她看到的。我听着小伙伴“你家红冻哭了”的声音,扭头就看到了顺着我小伙伴手指方向走过来的母亲。我以为她为责备我不回家,但是没有,她拉起我的手,带我回家。我满心里惦记着电影,但还是不得不跟上母亲走了。从主街到我家没有几步路,进家门后,母亲将我笨重的棉鞋脱下,搬把椅子,让我坐在火墙前,把脚蹬在火墙上取暖,她转身又去给我倒了热水,帮我找出更厚的衣服。那个时候,我享受到了少有的幸福,要知道,整天忙于一家人吃饭穿衣的母亲,除了催着我们做家务,很少这样表达她对孩子的关爱。很快,那个忙碌的母亲,那杯热水,那个火墙,让我从里到外暖和起来。母亲笑着问,“还去看电影吗”?当然要去,还用说。就这样,母亲重又牵起我的手,把我带到电影荧幕的正面,找了个和人挤在一起的位置,看完了所剩无多的电影情节。
许多年来,我无数次记起童年寒冷的冬天,也无数次记起那个冬夜里的母亲和电影。母亲忙于生计无暇顾及成长中的我,但是,那个夜晚的温暖,却治愈了我成人经历冷暖之后的种种。我的小孩这一代,没有经历过我们小时候的匮乏感,也更没有过和伙伴疯玩到忽略寒冷的经历,他们的惹人怜爱,在于过早了结束了童年,过早的承受了教育和社会的竞争压力,不知我,我这个并不完美的母亲,能否像我自己的母亲一般,给他留下能治愈人生寒冷的、哪怕一瞬加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