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村庄(四)-(六)

谭肃回家的那天,母亲特意买回来了一挂鞭炮,在他进门的时候放了,他母亲说要去一去谭肃身上的晦气。几个亲戚来家里吃了一顿饭,谭肃母亲杀了一只鸡一只鸭,一桌人坐得满满的。谭肃理了一个板寸的头型,显得很精神,他的目光没有了两年前的呆滞和迟钝。他依然不太爱说话,跟前来的亲戚只是随便应付几句,然后自顾自的吃饭。那天村支书谭明友也来了,谭肃给他敬酒,向他道谢,他说当年如果不是谭支书把他送他进医院,他也不会有今天。

谭支书说:“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生活,你母亲老了。”

谭肃看着越来越佝偻的母亲,她才四十多岁,却与六十岁的老妇人一般。谭肃泪水就要涌出来,但被他掩饰过去了,那天谭肃喝得大醉,那是他满十八岁之后第一次喝酒,也是人生中第一次喝酒,酒是他堂叔带来的,他第一次知道酒原来那么苦。

谭肃恢复正常了,他每天喂猪、砍柴、放牛、烧饭……一切都和别人一样,有一点不一样的是,他还爱看书,从医院回来时带了几本烂了封皮的书,谭肃的母亲不识字,她当然不知道谭肃看的是什么书,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回来,她已经很欣慰了。

村里的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像谭肃这样二十岁还留在家里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谭肃也想出去打工,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跟母亲说,他想去找妹妹,妹妹已经两年没有跟家里面联系了,她在做什么工作?

他给堂姐谭秋菊打了几个电话,她说:“妹妹很好,她在一个玩具厂里打工,可能是没攒到什么钱,不好跟家里面联系吧。”

谭肃又问了村里妹妹的同伴,她们都说跟谭红很久都没联系了。谭肃又给谭秋菊打了两个电话,谭秋菊依然是那一套话,只是话说多了,她便有些支支吾吾。后来谭肃再打电话,谭秋菊便再也不接了。

年关越来越近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过了腊八,山顶的树竟然结了一层雾凇,家里卖了一头猪,准备过年的东西。他给母亲买了一件羽绒服,从来都是穿棉袄的母亲摸着柔软的羽绒服,只穿了一次,就说穿这衣服干活不方便,便收了起来。谭肃知道,是母亲不舍得穿,但他也没说什么。

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陆续回来了,在这些穿得时髦的年经人面前,谭肃觉得很自卑。有一天他在凤凰岭放牛,竟然看见刘明伦骑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呼啸而过,谭肃下意识的往路边一躲,差点就栽到路坎下,路坎下是一个水柜,那是刘明海家的水柜。他觉得刘明伦应该没有看到他,或者已经认不出他了,他比念书那时胖了一些,也比以前更加黝黑了。

刘明伦倒是没有变化,念书的时候他就长着一张老气横秋的脸,如今他只是比以前更加胖了一些。摩托车后拉着一个女孩,谭肃不认识那女孩,他从来没见过,应该是外地的女孩,长得很漂亮,那会不会是刘明伦的对象,谭肃想着想着。

妹妹谭红会不会回来?他依然很期盼,随着大年夜越来越近,他的期待也变得越来越渺茫。他忍不住又给谭秋菊打了个电话,电话是通的,只是依旧没人接。他跑到堂叔家借堂叔的电话给谭秋菊打,对方接了,听到是他的声音,电话又挂断了。

谭秋菊的行为越来越可疑,他有点马上跑去找她的冲动,只是还有几天就过年了,等过完年再说吧,他想着。

那个年,谭肃过得有点心烦意乱,他怕母亲担心,他始终没有跟和母亲说给谭秋菊打电话的事,心里又挂念妹妹,他怕母亲问起,不知怎么应付。两人默默吃了年夜饭,吃完饭他们又默默看了一会电视,电视是卖了那头猪后买的。

看了一会电视,谭肃说:“妈,过完年我想去广东打工。”

谭肃的母亲看着电视,说:“那也好,把你妹妹带回来,几时去?”

谭肃说:“初三吧。”

谭肃母亲说:“哦。”

两人不在说话,谭肃出了门,他去堂叔谭志明家,坐了一会,他说:“叔,过完年,初三我想去广东打工。”

谭志明说:“那好啊,就应该出去闯闯,见见世面也好。”

他们又聊了一下,谭志明读大学的儿子谭永杰从里屋出来,谭肃对谭永杰说:“永杰,我初三去广东打工,你知道车费要多少钱吗?”

谭永杰在北京读大学,他也没去过广东,但他还是对谭肃说:“应该两百多吧。”

谭肃说:“好的,那我准备个800块,加上路上吃的,应该够了。”

谭永杰说够了够了,谭肃对堂叔谭志明说:“叔,我妈一个人在家,麻烦你多照顾照顾。”

谭志明说:“这你放心吧。”

谭肃走了,他路过秦浩家时,见他们一家也在看春晚,他便进家聊了两句,最后谭肃还跟秦浩说起要去打工的事,他说:“秦叔,我初三要去广东打工,那时车票好不好买?”

秦浩说:“初三应该有票了吧,往年初二就有车票卖了。”

谭肃说:“好的,初二我去车站看看。”

谭肃又和秦浩寒暄几句,便回家去了,秦浩出门送谭肃,他看着谭肃走很远了,对自己妻子说:“真没想到,谭肃以前那么疯,现在倒显得这样礼貌,在医院应该学了不少东西。”

他妻子说:“一点也看不出他像是有过精神病的样子。”

大年夜,随着春晚跨年的倒计时,村里陆续想起了炮竹声。人们在大年夜里守岁就是为了掐在零点的时候给祖宗上个香,放个鞭炮,新年就这样在爆竹声中不徐不慢的来了。

凤鸣村的这个春节过得很平淡,如果不是死了一个人,这个新年过得几乎与往年没什么两样。发现尸体的是凤鸣村刘家屯的刘强,他早上赶早到乡里卖豆腐,路过凤凰岭的时候,便看见路坎下的一个废弃的水柜里有个人,那人飘在水面上,脸朝下,没看出来那人是谁。

村支书谭明友和乡派出所所长苏以琪,在报警的半个小时之后来到了现场,去把那人捞出来时,才发现那人是刘家屯刘晓光的儿子刘明伦,警察立即封锁了现场。凤鸣村的男女老幼几乎都听说了,那个废弃水柜里死了个人的新闻,中午的时候凤凰岭几乎都站满了人,他们都想看看警察怎么处理。

刘晓光和他的妻子秦凤兰跪在儿子尸首旁,秦凤兰哭天抢地,刘明伦被刘晓光脱下的衣服盖住了脸。众人还在齐腰的水里捞出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人们把摩托车抬出水柜时,发现摩托车前轮已经变形了,路上有一道长长的刹车的印子。很显然车子是撞到什么东西,然后刹车不及,冲进了路坎下的水柜里。

苏以琪掀开了盖在刘明伦脸上的衣服,旁边的民警忙着对着遗体脸上拍照,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扒开刘明伦的脑袋,便看见了遗体脖子上有一条深深的印痕。

有个小个子警察侦查得很仔细,他把路上的刹车印、水柜、摩托车、遗体的的每个地方都拍了照。只是现场破坏严重,到处都是凌乱的脚印,那辆出事的摩托车上没有什么指纹线索。这看起来似乎是一场交通事故,但有两个地方很可疑,一是遗体脖子上的印痕,二是那个水柜里的水只有及腰深,根本不可能淹死人。

民警们侦查完现场,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苏以琪和两位刑警在警车里交流了一下。苏以琪说:“是交通意外还是他杀,现在我们也没有定论,当务之急是先把遗体拉回去做个尸检。”

两个刑警表示赞同,遗体被带上车时,秦凤兰趴在车上哭了很久。民警们再三劝说,刘晓光才带着妻子回去了。回到派出所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苏以琪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县公安局副局长蔡友德打了个电话,苏以琪简单汇报了一下案情,蔡友德说先把遗体送到刑事科学技术室来,就挂了电话。

尸检报告第二天下午就出来了,死者死亡的时间应该是2月14日(大年初三)晚上7点到9点左右,死者颈部有绳索的勒痕,肺部没有大量积水,说明死者是被绳索勒死后才被丢进水柜里。

现场除了那道刹车印以外,因为围观的村民对现场破坏严重,找不到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发现作案的凶器。事发路段是野外,没有任何监控和影像资料。

苏以琪越想越觉得案情很棘手,对案情的调查随即展开,公安局对凤鸣村所有跟刘明伦有过节的人都进行了调查。只是刘明伦平时骄横惯了,与村里很多人都有过矛盾。随着调查的深入,苏以琪觉得三个人嫌疑较大。

一个是刘家屯的刘海华,刘海华有个女儿刘凤玲,没念完中专就辍学在家,刘明伦见刘凤玲长得漂亮,就上门提亲,刘海华觉得刘明伦平时生活不检点,就把他轰出门。刘明伦怀恨在心,偷了刘海华家的一头牛,刘海华知道牛是刘明伦偷的,只是没有证据,到派出所报案,派出所也没查到刘明伦偷牛的证据,案件就不了了之。

二是刘家屯刘明伦的叔叔刘晓强,刘晓光从小就和弟弟刘晓强不睦,五年前刘母去世,两兄弟分家,因为几亩旱地分配不均,两人大打出手,刘晓强的腿都被哥哥打折了,刘晓强一直怀恨在心,曾表示要报复。然而刘晓强也不是什么好鸟,年轻时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为了筹集赌资做过小偷小摸,吃过牢饭,有过前科,妻子也因此离婚改嫁。他儿子刘明亮受到老爹的影响,也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初中辍学后去了广东打工,后来沾染了毒瘾,过年回来,一直在县城游荡。

第三个是茶洞屯谭肃。四年前,两人打过架,谭肃被刘明伦欺负得发了疯的事,村里人尽皆知,谭肃有报复刘明伦的可能。

案情分析会是在乡派出所开的,凤鸣村支书谭明友也参加了,本来这样的会议他是不能参加的,但他做了十多年的支书,村里人际关系他都了如指掌。

嫌疑最大的三个人中:刘海华初三在县城女婿家,有不在场的证据;刘晓强初三一直在家腌制腊肉,短暂出了一下门,是去山上拾猪草,案发当晚他在家里看电视;谭肃初三那天去了广东,根据车站提供的购票和视频监控信息,谭肃在初三早上8点钟在车站购票,9:30分上了去往广东东莞的车,没有在车站逗留,也没有退票记录。

刑警立刻对嫌疑最大的刘晓强和刘明亮父子进行传唤,还对他家进行了搜查,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刘晓强一到警察局就喊冤,说警察冤枉好人,不能因为他以前是小偷,就终身是小偷,况且他也承认自己一直以来只偷东西,从来不敢杀人。

刘晓强的儿子刘明亮也是公安局里的常客,他跟自家老爹一样对警察的询问应对自如,说的话都跟自己老爹几乎一样。警察怀疑刘明亮受了他父亲刘晓强的亲自训练。

公安局把刘晓强和刘明亮羁押了两个月,也没有审出什么结果来,只得将他们释放,案情一下子陷入僵局。

刘晓光得知刘明伦是被人害死的,暴跳如雷,根据警察调查的方向,他也猜出了警察在调查嫌疑最大的三个人,几乎每晚酒过三巡之后就跑到三家门前破口大骂。他先是去刘海华家骂,被刘海华家媳妇一桶尿泼出来,他就灰溜溜的回家去了。

后来刘晓光又去他弟弟刘晓强家面前骂,被他弟弟拿着锄头追出十公里,晚上都不肯回家。他知道这两家惹不得,只得舍近求远跑到茶洞屯的谭肃家骂,谭肃母亲一开始只是家门紧闭,不予理会。刘晓光感觉终于找到了软柿子,第二、第三天连续上谭肃家找茬。第三天正骂得起劲,不了被谭肃的堂叔谭志明一盆开水浇出来,泼了一身,手上和脚上被烫的秃了皮,此后,凤鸣村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谭肃在东莞一个制衣厂找了个车衣的工作,一下班就到处打听妹妹的消息,他先找到了谭秋菊,谭秋菊说她也几年没见过谭红了。

谭肃说:“我打你电话,你怎么不接?”

谭秋菊说:“我在上班,主管不让接电话。”

谭肃认为,谭秋菊是在找借口,他又去问其他老乡。终于在一个老乡那里打听到了一些关于谭红的情况。

老乡说,几个月前她在石源镇看见过谭红,她打扮的很漂亮,很前卫,她都快认不出她了。老乡说他看见谭红和一个年纪很大的男人在一起,那男的看起来很阔气,谭红看起来也很阔气,她都不敢认她了。

谭肃按照老乡给的地址去了那个叫石源镇的地方,他在路边蹲了两天,也没看见谭红,在东莞,有无数这样的镇,虽然是一个镇,但与一个县城差不多大。想找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谭肃想找人打听,却又不知道找谁。

第三天他要回制衣厂上班了,如果连请三天假,他就会被辞退。

一年多时间,谭肃走遍了石源镇的每个角落,他想再去找谭秋菊,可是那个玩具厂的老板说,谭秋菊已经辞职了。他打电话回老家,问他们要谭秋菊的电话号码,可是谭秋菊的电话换了,新号码谁也不知道。谭肃又去找原来那个老乡,那个老乡似乎也人间蒸发了一般。

谭肃只好回到石源镇,他在石源镇的一个五金厂里打工。没有认识的人,他只好靠自己,下了班就在街上游荡,他希望自己能偶遇妹妹谭红。他曾经怀疑妹妹已经离开了石源镇,或许老乡看到的不是谭红,而是另外一个很像谭红的人而已,如果是这样,那寻找将没有意义。

谭肃多次想放弃寻找,他想到别的地方碰一碰运气,直到他遇到一个老女人,一个体态臃肿的五十多岁的陌生老女人。

那天,他去火车站,并非是想坐火车,而是火车站人多,他认为人越多的地方就更有希望遇到谭红。

那天应该是个什么节日,或许是中秋节,或许是中元节,谭肃对节日不太敏感,反正那天天很热,广场上升腾的水汽让空气变得扭曲。他坐在火车站站前广场的树荫下,看着人群中的每一张面孔,他渴望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是谭红也行,只要是个熟人,他便很高兴。只是坐在树荫下望了一天,也没看到一个熟人,临近傍晚的时候,他觉得应该回去了,他还要上夜班。

谭肃起身时,一个陌生的老女人鬼鬼祟祟的走到他身边,她从她的挎包里掏出一沓小卡片。谭肃以为她是搞传销的,很嫌弃的让她走开,但老女人很执着的凑上来。

老女人对谭肃说:“靓仔,要不要住宿?”

谭肃说:“不要不要。”

老女人又跟了上来,说:“我们这里住宿很便宜的。”

谭肃有点生气的说:“我说了不要。”

老女人凑到谭肃耳边说:“有小妹你要吗?很靓的啵。”

谭肃第一次回头看那老女人,老女人一脸老年斑,像一只斑鸠变成的老妖精,她的嘴巴涂了颜色太重的口红,看起来像刚吃了死孩子一样可怖。

老女人见谭肃来了兴趣,就把他拉到一边,给谭肃展示手里的小卡片,小卡片上面有一些袒胸露乳的女孩照片。

照片很诱人,谭肃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拿了两张来翻看,小卡片打印得很劣质,只是上面酥胸半裸的女人倒是秀色可餐。

老女人眼看谭肃有点动心,就拿出手机,把相册里面的照片返给谭肃看。手机里面的照片果然比小卡片清晰很多,谭肃只看了几张,目光就直了。

谭肃指着手机里的女人问老女人:“这个小妹多少钱?”

老女人眉开眼笑,在她看来,所有的男人都经不住她三句劝。她知道,生意要上门了,便把谭肃拉到一个更隐秘的角落。

老女人说:“靓仔,你真有眼光,就这个小妹服务态度最好。”

谭肃对着手机里面的照片,看了又看,问:“她在哪?”

老女人说:“靓仔,别急啊,你看我们要不要先谈谈价格?”

老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谭肃,他认为谭肃应该没有能力付得起照片上的女孩。

谭肃想给那老女人一个大嘴巴,但他抑制了自己的冲动,他问:“多少钱?”

老女人伸出五根手指在谭肃面前晃了晃。

谭肃说:“一晚五百?”

老女人说:“靓仔,你真会开玩笑,是一次五百。”

谭肃问:“那一晚呢?”

老女人说:“一晚两千,不限次数哦,像你这样的年轻小伙子,一晚来个七八次肯定没问题啦,怎么样?来一晚上吗?”

谭肃被这个价格吓了一跳,他在五金厂打工,一个月也就一千五的底薪。

老女人见谭肃有点迟疑,她自己降了两百块,她说:“我见你也挺帅的,说不定我们小妹喜欢,就算交个朋友,你也知道的啦,一分钱一分货,别的我不敢说,但是这个小妹包你满意……”

老女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她像是个老练的售货员,在夸夸其谈自己的货品有多好。

谭肃没有听她胡扯,他说:“钱没问题,你带我去。”

其实谭肃口袋里只有一百三十块钱,老女人笑逐颜开,她带着谭肃在纵横交错的弄堂里穿行。

夜晚已经降临,华灯初上,城市的上空笼罩着一层薄雾,灯光浸染在薄雾里,像一个巨大的罩子,罩着这个尘世里的芸芸众生。

谭肃不记得他跟着女人穿过了几个弄堂,在这个地方有无数个这样脏乱的弄堂,为了找谭红,他也曾在这样的弄堂里游走,常常在弄堂口一呆就是几个小时,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张熟悉的面孔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他曾在人群中遇到自己的小学同学,他同学19岁就结了婚,他看到他时,他正和他老婆在一起,两人牵着孩子的手,他那一岁多的孩子在蹒跚学步,场面很温馨。

很多年不见,他同学已经不认识他,但谭肃一眼就认出他,他同学左眼角有一条长长的疤印,那是小学毕业的时候跟隔壁班一个同学打架时留下的疤痕,谭肃还记得,他同学被打的血流满脸,是谭肃把他送到医院的,共缝了十三针。

自从被人打了之后,他同学就没再念书,十四岁就跟着大人出来打工,身份证是假的,好在他那时就很显老,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没变化。他们寒暄了几句,他老婆一直在催促他,他们便没有再聊,那时告别之后,他俩就再也没见过。

在一个阴暗的民房里,那老女人带他走上二楼,跟很多城中村的民房一样,一样狭窄的楼道,一样破旧的窗户,一样陈旧的怪味。

老女人把他带进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床,一个梳妆台,地上满是烟头,老女人让他等一下,她去把小妹叫来。

老女人出去的时候,谭肃有点忐忑起来,那个老女人给他看照片的时候,他就很不安,如果小卡片上的人真是谭红,那他这一年来的努力便没有白费。但他现在,他又害怕小卡片上的人真的是谭红。

谭肃在房间里面坐立不安的时候,门吱呀的一声开了,老女人带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女孩进来。那女孩一头乌黑的长发,长长睫毛下水灵灵的眼睛扑闪着如一潭春水般灵动,娇艳欲滴的嘴唇微微上扬,露出一种勾人魂魄的微笑。她穿着一身薄纱低胸短裙,胸口两个肉球被单薄的衣裙托着,像两只即将弹跳出来的小白兔。

老女人出门的时候,把门带上了,她好像说了一句玩的愉快之类的话,谭肃根本没有听清。谭肃和那女孩对望了几乎有半分钟。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那女孩意识到了什么,她从床上抱了一个枕头捂住胸口,谭肃这时候才意识到应该说点什么。

谭肃说:“你怎么在这?”

那女孩说:“你怎么来了?”

谭肃说:“刚才那女的给我看照片,我觉得像你,就过来看看。”

那女孩说:“你不应该来。”

谭肃说:“我来就是为了找你。”

那女孩说:“你不应该来找我。”

谭肃说:“妈让我带你回去。”

那女孩哭着说:“你自己回去,我不回去。”

谭肃说:“不,我一定要带你回去。”

那女孩说:“你就当我死了吧。”

那女孩就是谭红,她与以前判若两人,比以前妖艳得多,但谭肃一眼就认出她。谭肃去拉妹妹的手,谭红把他的手甩开,把脸扭到一边去。小时候,谭红和哥哥吵架就会扭过脸去,抱着两手,把嘴巴撅起来,谭肃觉得谭红生气的样子很可爱,他会故意逗她,说她生气撅嘴的样子像一只正在拱地的猪,谭红因此破涕为笑。

现在,谭肃不可能像小时候一样,说谭红是一只拱地的的小猪,他们都已经过了开那种玩笑的年纪。但是除了开谭红的玩笑,谭肃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坐在妹妹身边,他想抱她,但是手身在半空又缩回去了。

他堂叔谭志明跟他说过妹妹借了十万块钱给母亲做手术的事,他一直疑惑妹妹哪来的钱,他想找到妹妹问个清楚。现在他的妹妹谭红就在眼前,可他却不想问了,因为答案他已经知道了。

谭肃说:“你为什么不回去?”

这句话还没问完他就后悔了,因为答案他心里很清楚,他有点明知故问了。他又去拉妹妹的手,妹妹没有挣脱,她嘤嘤的抽泣起来。

谭红说:“还有三万,我还要还三万。”

谭肃说:“你不要管钱的事了,你现在就跟我走,我们明天就回去看妈。”

谭红说:“不可能,我不能回去,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家在哪,他们会打断你和妈妈的腿。”

谭肃说:“他们是谁?你告诉我……”

谭红没有告诉哥哥“他们”是谁,她只是劝谭肃快走,她把钱还完就回家。可是谭肃怎么可能再让她在这种地方再待下去,他去拉谭红,他说:“你现在就跟我走,我去借钱还给他们。”

谭红说:“不可能,他们不可能让我走。”

谭肃重重的坐在床上,他感觉很乏力,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力,他曾经被刘明伦打得动弹不得,打得要死过去,他也没这么绝望过,那时他觉得只要自己不死就有机会打回去。可是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绝望,他伸手去口袋里面摸了摸那一百三十块钱,那薄薄的纸钞就像是嘲笑他一般,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他想把那一百三十块钱扯个粉碎,可是撕了那一百三十块钱,他将一文不名。

谭肃还想说什么,谭红看了看手上那只精致的手表,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她都挂断了。她知道时间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属于自己,自然也不属于她哥哥谭肃。她知道自己一个小时是多少钱,哥哥谭肃不可能有钱来买她这么多的时间,她劝他快点走。

谭肃无奈的出了门,那个老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在门口,她见谭肃出来,便一直尾随他下楼,老女人一直说着什么,谭肃没有听,直到她说到了“八百块”时,他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女人。

谭肃说:“操你妈,给老子滚开。”

那老女人一愣,她或许没有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会对自己口吐芬芳,她气得脸都绿了,她说:“小子,你再骂一遍?”

谭肃说:“操你妈,给老子滚……”

谭肃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如果他手上有刀,他会向那老女人的身上招呼过去。可惜他现在手无寸铁,他只能骂着那女人以宣泄心中的愤怒。

那老女人脸由绿转黑,她只是威吓谭肃,她谅他不敢再骂她第二遍,没想到她叫他再说一遍,他就真的骂了一遍。她怒不可遏的说:“小子,你白嫖也就算了,我这么大年纪了,你也骂?你是不想活了。”

老女人跺着脚,朝一楼里屋喊了一声:“阿虎,有人来砸场子。”

一个胖子身后跟着三个黑衣小伙,冲出来,问道:“吴妈,谁砸场子?”

其实他们已经知道是谁,因为门口除了那个老女人就只有谭肃,谭肃还对那老女人怒目而视。他们便知道了什么情况,也没有说话,上去就对着谭肃的后腰踹了一脚,谭肃摔了个趔趄。一个脸上有条疤的人照着谭肃的脑袋就是一闷棍,谭肃眼前一黑,觉得什么也看不见了,依稀还有人嚷着:“哪来的痞子,砍死算了……”

又有人用什么东西往谭肃身上砸,他感觉到有很多脚在他身上踩下来,又有木棍敲打他的脑壳,一下,两下,三下……有人哭喊着从楼上跑下来,又被拦住了,谭肃依稀听到那哭喊声有点熟悉,他想睁开眼睛来看,可是他的眼睛已经被一层黏糊糊的东西遮住了,他看不见任何东西,慢慢的,他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谭肃是被巨大的汽车轰鸣吵醒的,他睁开眼睛时看到一个大车朝自己驶来,他以为车子会直直的撞上来,不料车子在离他还有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挣扎爬起来,他身边全是黑袋子装着的垃圾,他想站起来,发现右腿怎么也使不上劲,他靠双手爬出了垃圾堆,用左脚跳到墙角蹲下。

垃圾车的司机很错愕的从后视镜里看着从垃圾堆里往外爬的人,然后目送他爬到远处的墙角。

谭肃一直蹲在墙角,断腿处剧烈的疼痛传遍他的全身,像无数虫子一样啃食着他的脑袋。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或者能干什么,他只是蹲在那个墙角,直到天黑,他面前不远处就是一条熙熙攘攘的街,可是没有人注意到他在的角落,因为他几乎与街上无数可怜的乞丐无异了。

谭肃不记得他在那个垃圾堆旁边呆了几天,每天几乎都是一样的,他在疼痛中睡下去,又在垃圾转运车的轰鸣中醒来。一开始,他还羞于去那个垃圾堆中找东西吃,他怕如果被人看到怎么办。后来,他发现人们根本就对他熟视无睹,就像他对不远处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也熟视无睹一样。那时他想,人们似乎把他和那乞丐当成了同样的人了。

用捡来的木棍和绳子,他把那条已经断了的腿固定起来,他不知道他的腿会不会好,但愿不要变得更坏了。谭肃的腿什么时候好的他也不记得了,以垃圾堆为中心,他一天比一天走得远,有一天,他竟然走回到了当初遇到老女人的那个车站。那时应该是被打过之后的一年多,或者是两年,谭肃不知道确切时间,从天气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他推断应该有一年八个月。

他已经开始适应了靠垃圾为生的日子,脚在变好,但也已经回不到断之前的样子了,好之后的腿比以前似乎短了一大截,断裂处堆起了一个很大的肉疙瘩,走起路来一脚高一脚低——他成了个瘸子。

谭肃捡到的东西也渐渐比以前多了,他甚至有了一个朋友,那是个河南的老头,牙齿几乎都掉光了,只留下上下两根门牙,他们相识在一个深秋的傍晚,他缩在那个小镇的一座桥头,那个河南老头走过来问他有没有烟。

其实他很早之前就见过那个老头,他第一次见那老头时,他正在一个垃圾桶旁啃一根香肠,只是他没有牙齿,吃香肠很费劲,那似乎还是根生的香肠。后来还在其他地方见过几次,只是两人从来没说过话。老头问他要烟,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谭肃说:“没有,我不抽烟。”

老河南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谭肃很奇怪那个皱巴巴的烟盒里面竟然还有烟。他看着老头吐出烟雾时皱起的眉头,谭肃问:“你冷吗?”

谭肃见那老头哆哆嗦嗦,好像很冷的样子,老头说:“不冷,不冷,一点不冷。”

说的是河南话,他怕谭肃听不懂,于是重复了三遍。谭肃觉得那老头在说谎,他明明看起来很冷,谭肃从自己麻袋里面拿出一件棉衣,那件衣服他打算等脚好了之后,穿去找工作的。

那老头说:“我不冷,不冷……”

谭肃说:“你拿着吧,我还有一件。”

其实他只有这样一件体面的衣服,虽然也是捡来的,但他特意跑到河边洗过,看起来还是很干净了,他一直留在随身带着的那个麻袋里。

那老头呵呵笑了笑,露出两颗黑色的门牙,他收下了。他们在桥头聊了很久,晚上,老头请谭肃去他的住处,那是郊外垃圾场的一个小窝棚。用几张破席子卷成的,上面盖了一张羊毛毡,那个窝棚本来只够老头一个人住,谭肃来了便显得格外拥挤,但老头还是很高兴,他说晚上两人睡觉也暖和一点。

他在老头那里住了半个月,两人晚上在一起吃饭,还相互说了自己的身世。

老头在河南时是一个电池厂的工人,工厂改制,自己下岗,妻子感觉跟他在一起没什么前途,跟一个做生意的跑了。他的孩子晚上醒来,跑出门找妈妈,被车压死了,肇事车逃逸,一直没找到。

他把所有的怨气都归于她前妻,并发誓要雇人把她杀掉。八年后,他攒了十万块钱,就在找到杀手的时候,钱被人偷了。他没有气馁,又花九年时间攒了十万块钱,找到了当年那个杀手,钱又一次被偷了,他怀疑钱是那个杀手偷的,但他没有证据,人家又是杀手,又不敢翻脸。他又花八年时间,攒了五万,这回他没有找原来那个杀手,他只想自己动手,他花四万块钱买了一把枪,又花一年多时间找到了他的前妻和那个男人。

他找到他前妻和那个男人时,他前妻也已经六十多岁,一幅老态龙钟的样子,他没有下手,只在他前妻和他丈夫的家门前对着天空开了六枪。把子弹打光之后他被人发现,警察把他抓起来,他被以非法持有枪械的罪名判了一年,后来因为他有点精神失常就提前放出来了。

“其实我的精神一点也没有问题。”这是老河南常常对谭肃强调的一句话,从老河南平时的精明,谭肃也相信他精神上没有问题。

谭肃离开老头之后,去理了发,买了一身衣服去找工作。在东莞,只要手脚健全,就不怕没有工作,谭肃在一个玩具厂打工,他每个月都回垃圾场看老河南,直到有一天垃圾场被推平了,老河南的窝棚被埋在了土方里,此后他便没有再见到老河南。

谭肃一直坚信老河南连他的那个窝棚一起被埋在了那黄土之下,即便他相信老河南已经被埋,他也不可能把那里挖开,因为那里已经被填平,施工的围栏已经立起来了。几座楼房在那个地方拔地而起,谭肃最后去那个地方时,那里已经是一个小区了。

一年之后,谭肃把谭红带回了家,谭秋菊一直不知道谭肃是怎么把谭红带回去的。她打电话问谭红,谭红没有说实话,她只说他哥把钱还完了,就把她带回去了。谭秋菊没有问谭肃,因为谭肃又疯了。

谭红回家的半个月之后,谭秋菊被几位民警叫到公安局,她有点忐忑,不知道警察为什么找她。

警察问她:“你认不认识罗哲明?”

谭秋菊说:“不认识。”

警察问:“罗哲明外号‘虎哥’,应该认识吧。”

谭秋菊说:“虎哥,我认识,他怎么了?”

警察说:“他被人毒死了。”

谭秋菊不说话,她在想谁敢杀虎哥,据她了解,虎哥是个在当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警察问:“谭肃是你什么人?”

谭秋菊说:“是我堂弟,怎么啦?”

警察问:“你跟他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谭秋菊说:“是三年多以前了。”

警察问:“当时他的精神状态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样?”

谭秋菊说:“挺好的。”

警察问:“他以前有没有过精神失常的情况?”

谭秋菊说:“他以前发了疯病,被送到精神病院强制治疗,那应该是六年前了。”

那天警察一直问到下午,都是关于谭肃的事,事无巨细,关于谭肃在石源镇都做了什么,谭秋菊知之甚少,谭肃只有在刚来东莞的时候找过她,后来就一直没有联系。谭秋菊一直担心警察怀疑虎哥的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警察说她可以先回去时,她才松了口气。

出了公安局,谭秋菊马上给家里打了电话,她问父亲:“爸,小七现在怎么样?”

谭秋菊一直称谭肃为小七,谭红为小红,他们虽然不在同一个屯,但打小就看着他们长大,又是堂兄弟,以前很是亲近。

谭秋菊父亲谭志友说:“他现在每天都疯疯癫癫,说自己是花果山美猴王孙悟空,拿着一根扁担,在村里撵着猫狗到处跑。”

谭秋菊问:“警察有没有去找过他?”

谭志友说:“都来了几波了,他把警察当做是玉皇大帝派下来捉拿他的,有一次打了警察一闷棍,他被警察按在地上,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谭秋菊挂了电话,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她感觉胸口有块巨石一般,压抑着……

谭红回到家的第二天,他哥哥就疯了。在回来的路上哥哥还是好好的,第二天醒来哥哥就像换了一个人,满嘴的胡言乱语,他说自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他大闹天宫被贬下凡尘,只有唐僧才能救他。

谭红不知道哥哥口中的唐僧是谁?她问他时,他只是说唐僧就是唐玄奘。谭肃还说玉皇大帝要派天兵天将来捉他,他要在家躲一躲。

果不其然,几天后,家里就来了警察,来的是县公安局刑警大队苏以琪,随同人员有村委老支书谭明友。他们进门时谭肃正在削着一根木棍,那根木棍原来是一把锄头的手柄。他对于警察的上门毫不在意。

看到谭肃的第一眼,苏以琪就喝了一声:“谭肃,你不要装疯卖傻,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吧。”

谭肃一直削着手上的木棍,口水从嘴角流下来,拉着长长的一条丝线,可他毫不在意,他一直专注的削着那根木棍。一个民警上去拿掉了谭肃手上的柴刀,谭肃才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三位民警,目光呆滞。

他咧着嘴笑了笑,说:“玉皇大帝派你们来的?”

苏以琪说:“不要跟我装,你犯了什么事,你自己不清楚吗?”

谭肃说:“王母娘娘的蟠桃树是我砍到的,蟠桃是我吃了。”

苏以琪说:“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谭肃愣愣看着苏以琪,他说:“我一个筋头云就是十万八千里,你们追不上我的,追不上我的……你们不可能追上我的……”

无论苏以琪说什么,谭肃都一直重复着:“我一个筋头云就是十万八千里,你们追不上我的。”

苏以琪身后的两个民警一开始想笑,只是他们看见苏以琪在很严肃的审问,也就严肃起来。另一个民警用录像机拍下谭肃的一举一动,一个白大褂在一边观察。

问话持续了三个小时,谭肃一直在答非所问,苏以琪问什么,他都以《西游记》里面的情节来回答,有时候他会重复很多遍,比如苏以琪问他:2014年3月7日那天你在哪?

谭肃就说:“那天……那天我在天庭放马,那时我还在天上当弼马温,他们骗我,我以为弼马温是个很大的官。”

另外一个民警问:“你在广东东莞石源镇是不是?”

谭肃说:“不,我在天上牧马……我手里有很多马,各种颜色的都有。”

苏以琪感觉自己像是在跟一个三岁小孩在聊天,只是面前的谭肃,又像个讲故事的老者,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让苏以琪颇为难堪,直到最后他也搞不懂谭肃是真疯还是装疯。如果是真疯了,那他对《西游记》的情节为何那么了解,如果是假疯,那他对于他的呵斥全然没有什么反应,一个装疯的人不会那样迟钝,有些东西是伪装不了的,比如眼神。

临走的时候,另一位民警对谭红说:“你跟我们到公安局一趟,有些话要问你。”

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民警问谭红:“你怎么回来的?”

谭红说:“我哥接我回来的。”

民警问:“怎么接?”

谭红说:“那天早上,我哥叫我出去跟他吃饭,吃饭的时候,他说我欠的钱他帮我还完了,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我问他,哪来的钱?他说,打工攒下的。那天我们都很高兴,喝了一点酒,我酒量很浅,喝了一杯就醉了,第二天我哥把我叫醒时我已经在回来的车上了。”

民警问:“你最后一次见罗哲明是什么时候?”

谭红说:“我不认识叫罗哲明的人。”

民警说:“罗哲明的外号叫‘虎哥’,你不会不认识吧。”

谭红说:“哦……我不常见到他,最后一次见他大概两个月前吧。”

民警问:“说说具体情况,你在什么场合见到他?他在做什么?”

谭红说:“他打我电话,让我去……”

说到这里,谭红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往下说,她警惕的环顾四周,民警知道在顾虑什么,说:“你尽管说,我们会替你保密的。”

其实谭红心里明白,既然警察已经查到了虎哥,他们也已经早知道她和虎哥的关系,只是她知道虎哥势力很大,万一他找上门来该怎么办,这也是她回家以后一直在担心的问题。

谭红说:“他叫我去陪一个客人,我不太想去,他把我拉出去,打了一顿。”

说到这里,谭红嘤嘤的哭了起来,他说:“我打电话给我哥,他说他在筹钱,把虎哥的钱还上,我就可以回家了。”

后面警察还问很多关于罗哲明的一些事,她一一回答,她不知道警察为什么问虎哥的事,她想应该是虎哥被抓了,警察在追查他的案底。

谭红被民警送回家时,她佝偻的母亲在门口张望,看到女儿回来时,她几乎快哭出来。她不知道女儿在广东经历了什么,但肯定是犯了法,要不然警察也不会找到家里面来。女儿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她以为再也看不见女儿了,谁知道警车又将女儿送了回来。

此后的日子,民警又来了几次,都是单独找哥哥谭肃问话,没有让谭红参与,至于问了什么,谭红一概不知。

最后一次,警察是带着医生一起来了,她知道他们是要将哥哥带走的。哥哥走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说,哥哥进医院,也许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也许他会跟以前一样好起来。

谭肃上车的时候,对谭红笑了笑,点了点头,他想说点什么,犹豫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谁也没想到,他们的相顾无言的那次离别,却成了最后的诀别。谭肃的母亲一直握着谭肃的手,嘱咐他要好好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谭肃似乎听懂了母亲,他点点头,却始终保持沉默。

没有谭肃的村庄,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

有些事情被人们,很容易就被人们淡忘,而有些事,有人一辈子也过不去。谭肃再次发疯的事,渐渐被人们淡忘。

有人开始向谭红提亲来了,在凤鸣村,一个女孩出嫁前,都会经历很多次的提亲。今天是李家,明天可能是王家,后天可能是赵家,在狼多肉少的农村,只要女孩仍未出嫁,就不乏接踵而来提亲的人。

不像城市里的提亲,农村的提亲只是恋爱的开始,提亲只能表明男方的一种态度,表示我很喜欢你家姑娘,愿不愿意处处看?如果姑娘觉得男方还行,再慢慢培养感情,女方也可以马上嫁过去,再培养感情。

谭红长得标致,人又勤快,提亲的人自然络绎不绝。半年内,已经有五家人向她提亲,附近的刘家屯、水洞屯、茶洞屯都有人跟她提过亲。只是经过几轮挑剔,谭红始终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她不忍留下母亲一个人去出嫁,犹豫了很久也没有下定决心要嫁到哪家。

谭红的犹豫不决,在别人看来是她太过于心高气傲,有人已经开始嚼舌头:

“仗着自己长的漂亮,太傲慢,不把乡下的这些泥腿子放在眼里,她肯定是想嫁到城里去的”。

“她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家庭,在乡下找个老实巴交的嫁了得了,还想嫁到城里,她也配?”

“是不是仗着自己在广东打了几年工,就看不起农村人了?”

“我见她这样妖艳,说不定在广东干嘛了呢。”

“我听人说,谭红在东莞时候打扮的很骚,跟个鸡婆一样。”

“我听我女儿说,她常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还抽烟,啧啧……女孩子抽烟,能会是什么好人。”

“她不会真是鸡婆吧。”

“那还有错?你看她奶子那么大,不知多少男人摸过。”

“我看这小妮子,读初中的时候胸脯就比别人大,不知道跟多少社会青年不三不四。”

“那还不是跟她老娘学的,她老娘年轻的时候就很骚。”

这样的聊天,很快成了凤鸣村苦闷农耕生活之后为数不多的娱乐节目,人们很快相信自己编织的故事,随着流言越传越广,加入编织这个故事的人越来越多,这个故事在逻辑上存在的漏洞被越来越多的人填补,随之增加的是越来越强的传播力和可信度。

流言传多了,自然就传到了谭红和谭肃母亲的耳朵里,对于流言,谭红什么也做不了,况且那些流言并非都是谎言。她以为在东莞的事,已经完全被人打探到了,她渐渐感觉到了人言可畏,她除了在家喂猪放牛,就很少出门,到乡里赶集都是母亲去的。她很害怕自己不经意间就听到关于自己的谣言。

谭红的畏缩,让流言进一步具有更强的攻击性,有人终于公开谈论这件事,这个人是刘晓光。

原来就嗜酒如命的刘晓光,失去独子刘明伦之后,他就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酒鬼。

刘明伦的案子陷入停滞,让刘晓光颇为恼怒,他几次酒后跑到乡派出所撒酒疯。一开始民警还给他送回来,后来派出所也疲于应付,只是把他轰出门外。

刘晓光在派出所吃了闭门羹,就立誓要自己查。

凭他那被酒精麻醉的脑袋,当然也查不出所以然来,后来他便开始骂,骂刘海华、骂刘晓强、骂谭肃。他得知谭肃从广东回来了,又发了疯,刘晓光反而不敢骂了,在他印象中,发了疯的谭肃是很可怕的。

谭肃被送去精神病院之后,刘晓光又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在听到关于谭红的流言之后,他更是有恃无恐。几杯黄汤下肚,刘晓光便架开双腿,像台机关枪似的对着谭肃家不断的弹射出污言秽语。秦凤兰去拉他,他随手就给秦凤兰一个大嘴巴,恶狠狠地说:“你再拉我,你就是杀害儿子凶手的帮凶。”

秦凤兰只得躲在一边不说话,其实在秦凤兰心里也怀疑谭肃就是害死儿子刘明伦的凶手。她虽然骂不出口,但也不想再阻拦刘晓光。

被刘晓光堵在家门口骂了几次,谭红都没有生气,她说:“刘叔,你喝多了,快回去休息吧。”

刘晓光说:“你少给我装好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在东莞当鸡的事别以为人家不知道。”

谭红脸一红,她想上去给刘晓光一个大嘴巴,但她忍住了,这些年她学会了隐忍,尽管心里对人恨之入骨,面上总是一副笑脸相迎。

谭红说:“刘叔,我知道你对我们家有意见,只是你现在喝多了,有事明天再说。”

茶洞的人都围上来,他们都听过关于谭红的流言,且都很相信谭红在东莞肯定做了一些不太光彩的事,只是在谭红面前从来不说破。如今看到刘晓光肆无忌惮的来谭红家叫骂,他们本来都想看看热闹,只是刘晓光不停的骂,谭红竟然也不生气,只是不停劝刘晓光回家休息,本来想看到两人会大吵一架的,竟也没有吵起来。

有几个人也出来劝刘晓光不要闹了,刘晓光却不依不饶,仍旧在大骂:“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吗?人家操得,我说不得?一家子的贱胚子,你妈被野男人操了生下你,你又去找野男人……”

刘晓光还没说完,一只鞋已经向他嘴上打过来了,刘晓光一看,打他的人是谭志明,他正要分辩,谭志明又扇了刘晓光两个耳光,刘晓光昏昏沉沉,他自己料定打不过谭志明,才骂骂咧咧的跟秦凤兰回去了。

这件事发生之后,谭红有半个月不敢出门,她母亲很害怕她会像哥哥一样疯掉,她反而安慰母亲说:“妈,我没事。”

谭红对母亲苦笑了一下,母亲去抱住她的头。

在她印象中,母亲是个刚毅的女人,她善于隐忍,却从来不软弱。这点也一直影响她至今,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母亲刚毅的形象一直是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谭红说:“我去跟刘叔说说,也许他能消除误会。”

谭肃母亲摇摇头说:“没这个必要,他就是条疯狗,跟他说不着。”

谭红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半个月后,谭红从床上下来,她开始洗漱,绑了个一丝不苟的马尾辫,她很得意自己的头发,很多人都夸她头发好看。尽管在家整天放牛、喂猪,她的皮肤变得黝黑和粗糙了一点,一番洗漱后,她的皮肤仍然比别人白皙,她抿了抿嘴,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微笑。

谭红拿着框,去鸡舍装了半篮鸡蛋,便拎着去刘晓光家,那时是早上8点多,早上凛冽的空气灌入她的鼻子,她贪婪地吸了吸这纯净的空气,理了理花寸衫的领口,这件花寸衫是她回家后买的第一件衣服,以前她觉得领口太低了,便没有穿,今天不知道怎么,她翻出这件衣服就穿上了。

谭红敲了两下,门就开了,开门的是刘晓光的媳妇秦凤兰。见到谭红的那一刻,秦凤兰微微一愣,她见谭红手上拎着鸡蛋篮子,脸一下红了。

秦凤兰搓着手说:“是……小红啊,你……”

在秦凤兰疑惑的时候,谭红抢先说道:“婶子,刘叔在家吗?”

秦凤兰是个很懦弱的人,她本想把谭红拦在门外,但见谭红笑脸相迎,显是很诚恳,便尴尬的笑了笑说:“哦……在……在家。”

谭红说:“我有些话要跟他说说。”

谭红的谦和倒秦凤兰愈加尴尬,她原以为谭红是来找刘晓光算账的,可她这样谦卑有礼,又不像是故意找茬的样子,她挠挠头说:“小红,你也知道,你叔这人喝几杯酒就胡说八道,你别放心上。”

谭红说:“婶,你放心,我解释解释就好了。”

秦凤兰进退两难的时候,刘晓光在屋里问了一句:“谁啊?”

谭红说了一句:“刘叔,是我,小红。”

说完,谭红也没有等秦凤兰说话,便进了屋,刘晓光睡眼惺忪的坐在沙发里。他看到进门的谭红时,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有想到谭红敢上门来,脸色随机变成的猪肝色,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尴尬。

刘晓光冷冷的说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他也不叫谭红坐,也没有赶谭红出门,只是看着黑色的电视屏幕,不理会谭红,他要看她到底要怎么样。

谭红也不客气,拿了一张板凳坐在刘晓光对面,顺手把鸡蛋放在茶几上。

谭红想把秦凤兰支开,说:“婶子,我想跟刘叔单独说句话。”

秦凤兰看了看丈夫的脸色,见他微微点头,便走开了。秦凤兰走后,刘晓光便把一直停留在那个黑色电视屏幕上的目光,转移到了谭红身上来。他倒要看看谭红到底要干什么,不料目光一落在谭红身上就从她那领口里看到两个挤压在一起的洁白肉球。

谭红说:“叔,我知道你对我家有一些误会,误会从我父母辈那时就已经开始了。无论你对我父母有什么误解,都不应该把这些误解传到我们这一代来。刘哥的事我也听说了,现在事情还没有结果,我们谁也不应该作出结论,一切还要等公安局的为主……”

谭红说话时一直看着刘晓光身后的窗外,他不时瞟刘晓光一眼,看看他脸上的变化。她说话时,身体一直往前倾,显出一种谦卑的姿态。

刘晓光坐在沙发上,比谭红高出一截,他有点居高临下的看着谭红,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谭红,他没想到谭红比他以往看到过的更加漂亮,更加可爱,更加动人。

他早听人说谭红的奶子很大,只是他从来没有近距离见过,现在他从谭红的领口看进去,确定了人家说的没错,从谭红两个奶子挤出的乳沟来看,谭红的奶子确实很大。他尽量从谭红领口上两个奶子的上半部分想象两个奶子的全貌,想了一阵,他心里微微一动,恨不得自己眼睛里能长出两只小手,伸进那两个肉球之间去。

谭红后面在说什么,刘晓光没有再认真听,他有点心猿意马,谭红搓了搓手,她的两个奶子晃了晃,刘晓光的心也跟了晃荡了两下。

谭红说:“……刘叔,你看怎么样?”

刘晓光这才反应过来,他按住了自己晃荡的心,却不知道谭红刚才说了什么,谭红问他什么怎么样他也没听清。

他敷衍了一下,说道:“你觉得我对你家有什么误会?”

谭红说:“你跟我父母上一辈的事,我就不说了,只说我的事,关于我在广东的谣言,你也是道听途说罢了,我知道我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只是这样没有根据的事不应该再传下去,你的年纪应该跟我爸差不多大,我应该把你当长辈,你当长辈就应该自重,不去传一些毫无根据的谣言……”

尽管自己已经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但说话时,谭红仍然难免激动,她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她饱满的奶子也随之起伏。刘晓光停留在谭红胸口上的目光也跟着起伏起来。

刘晓光说:“大家都在传,也不是我一个人说。”

谭红有些激动的站起来,又搓搓手,她的胸脯抖了抖,刘晓光留在谭红胸口上的目光也抖了抖。

谭红说:“大家都在传的事也不一定是真事,有谁亲眼看见了?”

谭红急得站起来,跺了跺脚,她跺脚的时候,奶子便跟着涌动起来,刘晓光的心也跟着汹涌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刘晓光突然觉得谭红生气的样子倒是很让人怜爱的。

谭红刚进门时,刘晓光的脑子就在飞快的运转,他在琢磨着怎样把谭红轰出门去。可他看着谭红跟她理论时涨红的脸,还有起起伏伏的奶子,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从未有过的可爱,尽管她在指责他,他都觉得她更加可爱。

刘晓光有点后悔不应该跟着别人去传那些流言,他后悔自己竟然对着眼前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孩那样破口大骂。谭红还在说什么,刘晓光却突然笑了,他的笑让谭红有些猝不及防,她本以为刘晓光会暴跳如雷,却没想到他竟然噗嗤的笑了出来。

刘晓光说:“侄女,的确是叔有点鲁莽了。”

谭红有些惊讶,她本来已经准备好了要跟刘晓光争论一番的,不曾想到他这么快就认了错,这让谭红有点意外,她本来已经准备好的一些话竟也说不出口了。

刘晓光一直盯着谭红看,他好像第一次认识面前的女孩一般,的确,他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过谭红,他甚至能闻到谭红身上那独特的少女气息,那是一种醉人的气味,若有若无,让他感觉呼吸都变成了一种愉悦。

他第一次发现近在迟尺的谭红竟然这样美,美得这样具体,美得让人起了一种油然而生的爱怜,美得让她的愤怒都像是一种撒娇。

谭红愣了一下,说:“刘叔,其实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冤家宜解不宜结,两家人的恩怨不能就这样继续下去……”

谭红还想说下去,刘晓光又笑了起来,他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上次是叔做得不对,侄女你不要计较。”

谭红也笑了,她觉得刘晓光的歉意似乎并非出于伪装。刘晓光觉得谭红笑起来很好看,跟她嗔怒的样子一样好看,或者说谭红无论是笑还是生气,都那样好看。当然刘晓光还是更喜欢看着她笑的样子,那种少女纯净的笑容具有让人无法抗拒的感染力。

谭红说:“你也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刘晓光咽了口唾沫,说:“那是当然……”

谭红说:“那我先走了。”

谭红出门的时候,秦凤兰从厨房里出来,叫道:“小红,吃个饭再走吧。”

谭红说:“不了,婶,有空我再来。”

秦凤兰没有再说话,她急急忙忙的跑到客厅来,问她心不在焉的丈夫:“刚才谭红跟你说了什么?”

刘晓光收回飘荡的心,装作漫不经心的说:“还不是上次那件事。”

他想了想,又说:“老婆子,我们是不是对人家有些过分了一点,那时我也是喝了酒,现在想想确实有点对不起人家。”

秦凤兰说:“那时我就拉着你的,怎么拉得住?”

刘晓光说:“谭红这孩子不错,我也是喝多了酒,说话不计后果,没影子的事,还去骂人家,人家上家来也不吵不闹,倒让我们有点过意不去。”

秦凤兰说:“知道就好,你就是喝了两杯马尿,就什么事都往外说。”

说完,秦凤兰她跑到厨房去了。

几天之后,谭红果然又来了,这次,刘晓光比以前热情得多,他把茶都烧好了。秦凤兰坐在刘晓光身边,她似乎也想参与两人的谈话。

谭红进门时,刘晓光瞪了秦凤兰一眼,问:“牛放出去了吗?”

秦凤兰说:“还没放。”

刘晓光说:“那还不去放?”

秦凤兰知道刘晓光又把自己支开,她有点不情愿的出去了,谭红说:“婶,牛不急着放,我家的牛也还在家,不着急。”

秦凤兰对丈夫说:“你看,小红家牛还没放,等下放也行吧。”

刘晓光马上拉下脸来说:“现在就去放,我和小红有些话要说明白,你一个女人家知道什么?”

在家里,刘晓光向来说一不二,家里的大事刘晓光从来不让秦凤兰插手,刘晓光的态度让秦凤兰觉得两人应该还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说,便不情愿的出去了。

那天谭红穿着一条牛仔裤,牛仔裤很紧,几乎完美的显出她细长的腿型,她上衣穿着一件蕾丝领口的T恤。紧身的T恤让她该凸的地方更加突出,该收紧的地方显得很紧。

秦凤兰出门后,谭红问刘晓光:“叔,我上次说的,你觉得怎么样?”

刘晓光完全不记得上次谭红说了什么,这几天刘晓光脑海里一直萦绕着谭红曼妙的身材,他敷衍道:“我和你婶想了想,我们确实对不起你家,是我们鲁莽了,侄女你别放心上。”

刘晓光说话时,目光在谭红身上飘忽不定,谭红对他笑了笑,她那少女特有的纯净的笑容在刘晓光眼里自有一种勾人心魄的魅力,刘晓光也笑,他的目光像一条蛇一样不停在谭红的身上游弋,他恨不得把目光伸进她的衣领里,伸进她胸口那诱人的沟壑里。

谭红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握握手,就当言归于好,以后我们都要以和为贵,叔,你看怎么样?”

谭红说话时,已经将她纤细的小手伸到刘晓光面前,她的手洁白无瑕,像婴儿般柔嫩,让人怜爱,刘晓光能看到她几乎透明皮肤下细小的青筋,忍不住伸手紧紧握住,他感觉谭红的手柔嫩无骨,不由得感觉手心痒痒的,他抓紧谭红的手,像害怕她会挣脱一样。

谭红费了很大劲才从刘晓光手里抽出手来,刘晓光这才感觉到自己有点失态了,他胡乱扯了一些话来掩饰尴尬。

刘晓光说:“侄女,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叔年纪大了,又喜欢喝点小酒,你知道的,你哥刘明伦出事以后,我就整天心神不宁……想想以后我们夫妻俩以后的日子,真是难熬。”

刘晓光说着说着,他双眼一热,眼泪夺眶而出,刘晓光向来都以强势压人,今天他竟然在谭红面前显出最软弱的一面,着实让谭红感到惊讶。她再次伸手去握住刘晓光的手,以示安慰。刘晓光心里酸楚,然而当谭红柔弱的手握住自己的手时,他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谭红安慰说:“叔,大家都是苦命人,就应该相互理解,你说是不是?”

刘晓光点点头,他紧紧握着谭红的手,像落水之人一样握住一棵救命稻草。此刻,他有些惭愧,惭愧自己为何对眼前这样柔弱的女孩恶言相向,惭愧自己为什么忍心对这个让人怜爱的女孩发动攻击,她应该像一个纯净的婴儿般被人捧在手心里,被人宠爱。

谭红看着面前这个曾经让她深恶痛绝的老男人声泪俱下,一时间她几乎对她动起了怜悯之心。她出于真心的安慰他,静静地等他从悲痛中平静下来。

刘晓光说:“你不知道,刘明伦死的时候有多惨,他说去朋友家玩,可能要好几天,谁知道第二天就掉在水柜里,捞上来的时候,尸体都泡白了……”

刘晓光在自说自话,谭红端坐在他面前安静的倾听,她始终没有流泪,这么多年来,她感觉自己的泪腺似乎已经退化了,她不太轻易流泪。谭红不时伸手去拍拍刘晓光的肩膀,她安慰刘晓光说:“叔,会好起来的。”

这当然只是随口一说,同时她也在心里默念:“怎么会好起来?”

在谭红的安慰下,刘晓光慢慢恢复了平静,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点家长里短,谭红出门时,刘晓光把她送到门口,他说:“侄女,以后有空,多来走动走动。”

谭红说:“叔,你放心,以后我会常来。”

说着谭红走了,她走路时步态轻盈,她的马尾辫在脑后晃动着,她那被牛仔裤勒得紧紧的浑圆屁股自然的扭动着。刘晓光在院门前一直看着谭红走得很远,直到她消失在篱笆的拐角处,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贪婪的目光。

刘晓光回到屋内,他站在自家厅堂中央怅然若失。他回想了一下谭红远去的背影,还有她那浑圆的屁股。他似乎感觉到与谭红握手时那种柔滑的感觉还在他指尖流动。他忍不住把手指放在鼻尖闻了闻,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股清香,他贪婪的吸了吸鼻子,然后很陶醉的坐下来。

刘晓光坐在自家的沙发上,他的想象力似乎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他眼皮有点沉重,他渐渐滑入了一个温柔的梦里,他睡着了。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7,734评论 6 505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931评论 3 394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4,133评论 0 354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532评论 1 29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585评论 6 392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462评论 1 30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262评论 3 41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9,153评论 0 27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587评论 1 31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792评论 3 336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919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635评论 5 345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237评论 3 329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855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983评论 1 26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8,048评论 3 37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864评论 2 354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