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情这几日里迷上了落日胡同里的帽林戏院,每旬下了课便偷着往那跑。
这几日连下了几场春雨,直叫苏城的阳春二月变得湿冷起来,这天午后,天色依旧灰蒙,只是下的雨却不大,沈情撒了谎骗长姐先回去,只说自己要去一趟生病的同学家送笔记,便撑着黄色的油纸伞跑了。
落日胡同在西街,和她家简直就是南辕北辙天各一方的距离,她收了伞,左肩上已经湿了一片,耳里断断续续传来戏子们的低吟浅唱。
还好,还没开始。
戏台的景已经布好,是那出霸王别姬的样子。沈情不爱听下意识的来这里也只是因了那个绝美的男子。
她交了一串铜板后落座在角落的圆桌边,大概是下雨的原因,这会偌大的宾客席也只是三三两两几桌人的样子,有男有女,却唯独缺乏她这样着一身书院素色衣裙,还带着一股青涩书卷气息的妙龄少女。
幕布被缓缓拉开,橘色的灯光下是清秀挺拔而美艳的虞姬,以及伴在她身后的八个侍女,只听她沉眉亮相后开口唱:“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沈情无心听她唱了些什么,只是让晶亮的目光随着他而晃动,那张铺满艳丽水粉的精致五官在灯光下越发晦暗不明起来,隐隐透着一些让人上瘾的关注。
厚重华美的戏服上坠了彩色的缨子,随着人物的舞动悠悠晃荡着,偶然一瞬间,沈情顺着她那妖娆勾起的眼尾看过去,恰逢她的目光透着水波,夹着一股穿透无尽的深邃而来,四目相对时仿佛被吸入一潭如墨的深水之中。
沈情猛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她,耳边依旧是婉转或澎湃的唱词,叫人有一种游走在乌江畔的感觉。
这一曲终是在一个时辰后,沈情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摇钟,时间还早,快些跑回去应该是赶得上在晚饭前回去的。
她绞着眉沉思一番后悄悄跟上苏芜的脚步,但见他身影一转便没了影。
这边有两间厢房,大抵都是用来给演员们换装用的。
沈情不知他会在那一间,便就近的弯腰趴在了雕花门上,安静的这一刻被开门声弄出响动来,沈情一个趔趄,差点扑到地上了。
“怎么,天天来还不够,这么想见我的真容吗?”苏芜松开接住她倒下的身体,少女特有的馨香将他身上甜腻的胭脂味抹淡,那双还没有开始卸妆的凤眸带着清晰的笑意。
沈情慌张的爬起来,也不急着回答他的话便开始打量起这屋子的陈设,素淡干净,与一般挂满戏袍的屋子非常不同。
苏芜见她没有理会的样子也不在意,开始坐到镜子边卸起妆来,沈情搬来一张凳子坐在他旁边,见他细细擦掉那些厚重的粉。
“我很好奇,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沈情见他被擦掉的地方露出白皙的肤色,衬着如画的眉眼和英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线条让清隽男子多了几分随意和烈性,此刻不是台上台下,沈情开始觉得自己莽撞起来。
苏芜不是第一次听人称呼他为“您”,比他小的学徒这样称他,比他年长的戏工也有人这么称呼他,但对象是她,倒叫他有了几分玩味儿……
“你是谁?”男子的语调和唱词时不同,清淡而冷然的样子。
沈情见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好歹理了她,遂笑着回道:“我叫沈情,我家是沈府,我注意你很久了。”沈情一口气说完自己,又道:“我知道你叫苏芜,我一共看了你二十三场戏。”
苏芜想到什么点点头道:“所以呢?沈府二小姐找我有事吗?”
沈府在苏城也算名门望族了,苏芜只听她这么一说便明白了。
她道,“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来告诉你,我想看看你生的什么模样,然后,我挺喜欢你的。”
苏芜深深看进她的瞳孔里,茶色的双眸干净澄澈,不沾染一丝尘世的样子,又好像是少年无知。
他微微颌首,表示听懂了。
尔后又道:“你不知,你家姑姑也喜欢我吗?她出的价可比你那几场戏份子多的多。”
沈情沉默了,但清秀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她努努嘴站起身走到门口。
“那又怎么样?我和我小姑不同,你猜猜,我和她谁更喜欢你?”
她走到落日胡同外时,小雨变成大雨,将青灰色的石板一遍一遍的冲刷得干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