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美朵的故事
漫看三十载的春去秋来,竟有半数时光星星点点散落在高原——西藏。约莫五岁便随进藏谋生的父母一同踏入这片净土,不惊不扰,只因初见。我们这一类人,在此地被称为藏二代,不由得生出了归属感。往后,任意来去,千回百转,仍能有幸重返故地,再望高山湖水,放眼碧草蓝天!从此,工作、爱情、家庭,所有的生活都与她有关!一旦走进她、了解她,定会欣赏她、爱护她。这样的不解之缘,允许我毅然提笔,虔心细数与它纠缠的点滴过往。
梅朵,一个极为好听的名字,在藏语里是鲜花之意。若你也曾流连此地,是否注意到那个身材高挑、眼眸灵动、笑靥如花的女子或许正是梅朵。她的美,落地生花,洒满高原,天然雕饰。尽显藏家姑娘最本真的模样:坚韧中流露柔情,娇羞下藏着果敢,朴实里生出勤劳!我的生命中就曾出现过于这样一位姑娘,就像梅朵,于我深深浅浅的西藏往事里,任光阴任然,却能盛开心田,四季不败!
恍惚间又回到了九几年的日光城——拉萨。神秘的布达拉依旧是雪域高原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一支振翅欲飞的雄鹰!白宫红殿,静默、庄严。毫不掩饰她几百年的风云历史,悄然述说着桩桩牵动人心的前尘旧事。初遇这城,她犹抱琵琶半遮面,并不似如今这般时尚,年轻!整洁的街道行人三两,远处尽是起伏连绵的高山,巍峨却荒芜。生出三分寂凉,失了七分颜色。穿梭于大街小巷,多是藏式风格的独家院落。有的华丽,有的只是简单地用土坯造就。还有些人家,就近筑起了一排排小屋或迷你型双层四合院,多给外来经商或务工人员租用。我家便是其中一户,确切来说,我一人成户。父母已去到更为偏远的高寒县城打拼,留我独自上学,该是一年级。平日相熟的邻里也时有帮衬,多是爸爸生意场上的朋友或老乡。同为异乡异客,自然生出了心心相惜之情。有他们“监管”,家人也算放心。爸爸隔三差五需进货时才会来这里歇脚!房东在当时应是大户人家,独栋藏式楼房堪比别墅,在沉寂中彰显贵气!它的主人也该如此吧。朱砂色铁皮院门,扣响的是声声庄严,院内肆意盛开的格桑花又还它以温情。只记得屋里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皆身着单色却厚重的传统藏服各自忙碌。强烈的紫外线抹去了他们的本色,却不失性情!空气里弥散着酥油和藏香的独有气味。一位生得十分标志、娇俏的藏家小姑娘,那纯真烂漫的笑颜让人倾心不已!如今早已喊不出她的名字,或许在当时姓甚名谁并不那么重要,便自顾地唤作“姐姐”。长我五岁左右,男士板寸头,干净利落。圆溜溜的双眼透着机灵。黝黑却光滑的脸蛋儿印出两朵深深浅浅的酒窝,咧嘴笑开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好一个烂漫的姑娘!
日后,家里吃的水用完了,就会积极地去小院里提,那时家家户户普遍用的多是压水井,由租户共享。人工手动操作出水,有趣但费力,使用不当还会伤到自己。能遇上小姐姐便闲扯几句,不便久留。每次见我,她都笑得很甜。而我总能见她那娇小、轻快的身影像只蜜蜂成天转个不停。我并未细想她在那个大家庭里担任什么角色,只觉她忙碌着里里外外的一切琐碎家务、杂事。一种无所不能的姿态。一来二去,我们日渐熟络。有时,我会找各种理由去小院里遛一圈,除了碰巧能跟姐姐玩耍一阵,吸引我的还有那座小院本身,于我就像一丛秘密花园,总有许多未知的神秘领域,牢牢抓住了我的好奇心。一次,赶上姐姐得闲时,她悄悄领我去了她的房间,感觉到她真诚、迫切地想要与我分享她的一切!屋子临近院门,独占一隅,与主楼相望。那是她的专属领域、自由天地。掀开厚重的布帘,幽暗的屋内只摆放着清一色的木质藏式家具。茶几、沙发、立柜,样式简洁统一,但色泽惨淡,使得本就少有日照的房间更加暗沉。开始并不适应,等她拉开灯来,暖色灯光的包裹下,整个屋子瞬间敞亮、红润,像姐姐一般温馨。茶几上一个竹篮里,盛着形色各异的糖果,还有干肉、果脯、蜜饯,以及少许我叫不出名字的吃食!招呼我坐下,便懂我似的,热情地将糖果塞到我手里,示意我不用客气。面对这样一个百宝箱,年幼的我自然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我们一边吃,一边说笑,意犹未尽,聊些什么也不太明了。差不多的时候,我们溜出小屋,不甚欢喜。走前又将大把的糖果塞满我的衣兜儿。真甜!
还有一日,我刚放学回家,未来得及放下书包松口气,就见姐姐兴致冲冲地跑来叫我,欢快地拉我进她的房间。她说;“今天我休息!”。满心好奇地跟了进去,只闻得香气四溢,眼珠快速转动,瞥见茶几上一盘青椒土豆丝、两碗白米饭正冒着热气!我呆在原地,只听姐姐说“快过来吃吧,这是我最拿手也是最爱吃的一道菜,我猜你应该也会喜欢”。虽有点儿受宠若惊,但并不影响我们愉快地用餐。兴许是父母未在身旁,难能吃上一口家常便饭。这简单的一顿,已然成了我心中的美味。像这样的便饭后来就真的成了家常,姐姐一有空就找机会做给我吃。我也早已不拿自己当她的外人,还似懂非懂地与她配合“暗中进行一起活动”,任性地享受着她给我的所有关爱。
不久,寒冬悄然而至,外面是冰天雪地的世界。恰逢过年时节,姐姐又欢喜地将我拉进小屋,还没等我落座,只见她拉开壁柜的其中一间抽屉,小心地捧出一个精致的布袋,上面有手工刺绣的花纹。一看就是她最珍贵的物件。伸手向里摸索了一阵子,最后,竟掏出了十块钱!还未回神过来,姐姐就将钱一边往我的口袋里塞一边说“姐姐过几天要回老家了,这是我靠自己挣的零用钱。快过年了,你拿着去买点喜欢的东西。放心,姐姐这儿还有呢”。我不记得当时是什么反应,惊讶、欣喜、感动、崇拜?或许都有,钱应该是收了。姐姐是真的好姐姐!后来,我真的再没见过她。我也是不死心,多次跑去小院,希望能偶遇,像从前那样。慢慢的,只是试图去探听她的消息,据里面的人说,她回家照顾父母了。我便疑惑,原来这不是她的家吗?再后来,左邻右舍的阿姨告诉我说她是房东家的小保姆。一切,竟让我心疼起来。不久,我也搬了家,只是与姐姐的点点滴滴却历历在目。
在往后的日子里,于是懂得,人与人的靠近,需要缘分,更需要交付真情。姐姐的纯善、友爱,种下阳光了般的种子,那光正如而今高原上的艳阳,温暖着我整个心扉、伴随我成长。她的勤劳、慷慨,亦是榜样。她应该唤作梅朵!只是一直有些遗憾,那时我要是再年长一点,懂事一点就好了。如此,我也能照顾她了。总有人问我,为什么要留在西藏?或许,我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又或许,这里还有我和更多梅朵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