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长的前世今生

他叫学,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奄奄一息,这是第几次住院他也记不清。听到医生与母亲的谈话,他手动了一下,眼睛使劲睁开了一条缝,若不仔细看和常人的睡着没有两样。他朦朦胧胧看着母亲,他嘴唇动了动又停了下来,眼角好像有些湿润。

图片发自简书App

“妈……妈,我对……不……”从嗓眼儿挤出来的近乎无声的话也没说完。

他母亲这时老泪纵横,她知道儿子在说什么,她看着眼前皮包骨头的儿子既恨又可怜。“早知道这些,会有今天?作孽啊。”母亲忍不住哭出了声。

是啊,他落到这般境地都是他自己做的孽。

高中毕业那年学十九岁,经人说媒,与小他一岁又是同村的同班同学香谈起了恋爱,在学二十岁生日的那天结了婚。虽在学校俩人不咋说话,但结为夫妻却是恩恩爱爱,相敬如宾。一年后生了个千金,又给这个小家庭平添了欢乐。

学的爸是在城里一家副食品公司当会计,妈是村里小学的民办教师。在学的女儿三岁那年,学的爸到了退休年龄,虽然有接班的指标,但因已婚不符合接班条件,失去了进城吃商品粮的机会。最后在他爸的再三要求下,给学在公司保卫科特批了一个临时工的指标。从此,学骑上他爸的那辆凤凰牌28’加重自行车,重复着他爸,实际也是在城里上班的农村人的习惯。周一早上早早一吃饭,骑上自行车去上班,周六下午下班骑车会来。每逢过节,尤其到春节前,公司发好多年货集装箱,学差不多都要两三天一趟往家跑。村里人看见羡慕的不得了。说学他爹能干,学也有出息。

村里的人羡慕不无道理,在贫穷的农村,落后的年代,谁家有个在城里上班的工人,那是何等的荣耀,即便你混的不怎么样,也会被人高看一眼。虽然是个临时工,可待遇福利和正式工一样,只不过没有正式的噱头。在夸赞学的同时,也赞香的命好,一过门都掉进福窝里了。学自从进城后也有长足进展,时间不长就在单位玩的风生水起,若不是临时工极有被提拔的可能。

在女儿十岁那年,由于公司大调整,学这个临时工被清退,学思想压力很大,觉得没有面子,卧在家里一星期没有出门。他爸看到整天他那样子就开导说:“一个大小伙子就这点出息。都啥年月了还在盯着那份工作不放,咱村里头能够干的事儿多着呢。”

他爸一席话使他毛塞顿开,思路豁然开朗了。学想到上班期间,各部门的领导们是怎样干工作的,他们的成功经验不就是自己效仿的榜样吗?他没有迟疑,吃过中午饭,骑上车子到城里买了六个朝鲜小菜,割了两斤猪头肉,晚上叫了几个村里能说得来话,又有头有脸的伙计,把他爸存的好酒打开,在家里好喝一番。喝了一晚上酒,学尽是瞎喷胡论,啥事都没说,这是在公司学到的经验。

酒到七旬时,有的人就开始表白了。“学哥,你见过大世面,你回来了就领着哥们儿干吧,马上就要村长换届了,我看你中。”大家七嘴八舌,把话题由开始的乱喷引到了换届选举。学光听不说话,不时给各位倒酒敬酒,一直持续到午夜时分。

送走哥们儿,学难以入睡。他往兜里揣了两盒烟悄悄地出了门。来到村东头十字路口大槐树下,坐在以前大队干部开会坐的石头上,独自一人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渐渐地,一个竞选村长的计划在他的脑海里初步形成,鸡叫三遍,村里有了响声他才起身回家。

半年后,也就十二月中旬,他竞选成功,成为村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村长。春节时学家的客人不断,前来拜年的村民络绎不绝,各式各样的年货礼品堆了一地。学异常高兴,他初次体验到了当官的滋味。

新官上任三把火,学把修路作为当选后的第一件大事,户户通是是首选。学在公司练就了一身雷厉风行的本事,不让事过夜的行事风格让村民们刮目相看,与前几任村干部相比有了新鲜感。从设计、立项,申报、资金到施工全程参与,在村民们还沉浸在春节的气氛中,刚到破五施工队就已进驻。一个月之后,下雨出门两脚泥的情况已成历史。

当了村官之后,学在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一连几天都看不见人影。晚上也是很晚回家,即便回来也酒气熏天,或是烂醉。香明白这是工作,她给他洗脚,擦脸无怨无悔。

一年后,村委会从破烂不堪的窑洞乔迁到村东头的新址。两层的楼房三面镶着白色的瓷砖,在阳光的照射下,老远都能感到耀眼。一千平方的院子载了八棵塔松,既有“发”的含义,又显这里气氛的庄重。一楼走廊安放了六盆花树,鲜红的飘带上“恭贺乔迁”的字样清晰可见,既能看到这里的主人与邻村和睦相处的关系,也包含着一切顺利的期望。门口两边的牌子告诉人们,这里是村委会办事议事的地方。

时间一长,关于学的桃色新闻也就多了起来。香听到这些更是想刮风,从来就没有把这些话当回事。尤其是说学与村委妇女主任有一腿,她更是不信。在她看来,学是谁? 妇女主任是谁?人家是公务员,是乡里选派下来锻炼的干部,人家还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黄花姑娘。年龄差距不说,光社会地位的差距就不可能。她不相信,这是有人在戳事,管他呢,全当是刮风。

八月十五中午之后,天渐渐地阴了起来。照了一上午的太阳,这时候不知躲到那里去了。好像要下雨,香赶紧把平房上晒的玉米收起来,一袋一袋扛到屋里。她一边干一边想,正月十六雪打灯,八月十五云遮月的古话又重演了。

这天下午学回来的比较早,手里还提了两盒包装精美的月饼。“今天咋这么早?”香问。

“过节嘛。”学漫不经心地答到。他到上房屋看了看,父母在看电视,没说什么就退了出来。他来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说:“香,今天晚上我做饭,你忙别的去吧。”

香一怔,怎么啦?刚刚躲进去的太阳怎么又从西边出来了。刚结婚的那几年因地里干活累,香从没有让他做过饭。进城后每星期只在家一天,香不忍心让他做饭。回来后整天忙于村里的事情,几乎都不沾家哪有时间做饭?香想着笑了。

吃过晚饭,把女儿安排睡下后,学对香说:“咱离婚吧。”

“没喝酒都醉了,开啥玩笑。”

“真的。”学非常认真的说。“这样做对咱们都有好处。”

看着学那认真的样子,香明白这不是开玩笑。一个老实巴交的弱女子,哪能受到这种打击。香听着学的话两眼憋着泪,她极力控制自己,任凭泪珠在眼睛里打转,也不让流出来。瞅着眼前这个相濡以沫十二年的丈夫,她感觉是一个陌生人,好像没有见过似的。这时候她相信村里传出的新闻是真的,她恨自己太笨,人家把咱卖了还在帮着数钱。她扭身扑到床上痛哭了起来。学看着不能再往下说,便起身出了家门。

多年的劳累和突入起来的打击,使香的身心遭到了极大摧残。哭了一夜的香啥时间才睡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女儿敲门她才从恶梦中醒来。

“对不起,妈妈做了个梦睡过了。”香连连向女儿道歉。她照了照镜子,好像连自己也不认识了。眼窝发青,脸色苍白。她赶紧打了两个荷包蛋,安排女儿上学。打那以后,学已两个月没有回过家。香给他打电话就直接挂断,到村委找不见人,问其他人都说没见过。渐渐地香对这个问题也有了深刻的理解,她体验到了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看在两位老人和女儿的面子上,香采用多种方法进行了挽救,都以失败告终。香和公婆女儿过完元旦节,就与学办了离婚手续,领上女儿回了娘家。

学在五一节的那天,在新盖的三层住宅里与村妇女主任举行了结婚仪式。父母因气不过没有参加,仪式有乡长主持。仪式很简单,客人大多是其它村的支书和村长,以及乡政府各部门的干部。村民们对学的二婚也多有议论,有的说学没良心,有的说香命太苦,有的说学娶了个还是公务员的大姑娘,真是了不得。议论归议论,学依然故我。只是他的父母还住在老宅里,没有了孙女的撒娇,没有了全家团聚的欢乐。

国庆节期间,由学倡议六个村的村长参加前往五日游。当车行至半途,学接到市检察院的电话要他十月二号到检察院。他回到家已是晚上十二点多,打开大门,乡长的车停在院子里,他心里咯噔一下,上二楼打开房门时学惊呆了,是妇女主任,他的新妻和乡长赤条条在作乐。此情此景,学肺都要气炸,而面对强大的敌人和自己不顾一切追到的女人,他显得那么苍白且无力。他瘫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心仿佛在淌着血,两只手在大腿上嘚嘚发颤,一双愤怒的眼睛射出两道冷光,像要杀人似的,让人看到不寒而栗。

穿好衣服的乡长虽大权在握,但毕竟还是理屈,他揣摩不透眼前这位下属,自己还可以决定其命运的情敌,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他知道,只要这事不传出去,后面他的空间会无限的大。他从身上掏出两盒软中华放在学跟前的茶几上,“明天下午给我打电话,有话跟你说,你懂得。”说罢开门下楼。

“是乡长打电话问你贪污受贿的事,我害怕,就让他过来问个究竟。我请求他帮忙,结果他就……”说着他的主任妻子紧紧地撸住学的腰,嘴不停地在他的脸上亲。学联想到检察院的电话,他的心就象驴踢似的极速跳了起来。害怕已经掩盖了他的愤怒,恐惧感占满了他心里所有空间,他彻底瘫卧在了沙发上。

打这以后,发生了好多人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学变得沉默寡言了,村长换届他获得了连任。妻子也领取了驾照,并开上了属于自己的汽车。乡长以调研、考察、指导工作等名义经常来村里,并以工作餐为幌子到学家就餐,随便的就想自己的家一样。在学被查出胃部肿瘤后,乡长更是关心备至,隔三差五都要到学家一趟,有时走的还很晚。学的病情时好时坏,不断反复,每住一次医院就会加重一次。这次住院,病危通知书已下达一个星期,他妈已为他做了身后的准备。

在这最后时刻,学除了后悔,更多的是难过。自己想耍鹰结果被鹰叼了眼,那种滋味何止一个痛字了得?一口痰卡在了喉咙,学走完了他的一生。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4,590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6,808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1,151评论 0 337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779评论 1 277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773评论 5 367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656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022评论 3 39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678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1,038评论 1 299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59评论 2 32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756评论 1 33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411评论 4 321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005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73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203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5,053评论 2 35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495评论 2 343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我以为自己很理智 爱情不会令我沉迷 你却刚好是个外例.
    过境风阅读 172评论 0 0
  • 我拖着四岁的女儿闹闹,疲惫地走在夕阳陨落的大道上。七月的傍晚,地表的余热足以让人发疯,我感觉到自己如同被架上蒸笼的...
    三表姐阅读 456评论 0 2
  • 很多美女们都用了很多护肤品,以及内调保养品,但是为什么皮肤还是很差呢,甚至皮肤不吸收,或者吸收了,一会营养又流失掉...
    女神萌萌哒阅读 549评论 0 0
  • 迴 秋风零落叶迎冬,群草慕月叹仃伶。楚韵一席春日水,犹忆朝日鱼浅行。
    ToyIHere阅读 149评论 0 1
  • 书接上文。 唐笑自薛姣处得知自己的身世,耳际已是天雷,再听得秋盈一声“夫妻之实”,心脏好似炸裂一般,尖酸疼痛。幼时...
    Candy热汗淋漓在简书阅读 540评论 18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