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一年四季皆如夏天,春季看不到融雪和归来的候鸟,秋天没有满地飘落的黄叶和收割的庄稼。时间,已经被抽象成日历和数字,我已然失去了对季节变化和光阴交替的敏感,一切仿佛正在发生,一切仿佛已经停滞不前。
坐车经过岗顶石牌村,混乱依旧,活力依旧,人来车往依旧。
已经过去快二十年,我依然深深地爱着这里,爱着她的混乱,爱着她的活力,爱着她的人来车往。这是个鱼龙混杂之处,很多刚刚到达广州,初步展开自己事业之旅的年轻人,都会把她当成自己暂时栖身之所。
哦,对了,中山三院后的“青龙大街”,正是十几年前我的栖身之所。那时,我在一家外资企业里担任部门经理,正处于吃饱一个全家不饿、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年龄段。公司租住的宿舍就在石牌村,四个年轻的小子住在三房一厅的套房里,每人占据一个房间,几天时间,已经足以把它整得混乱不堪臭气熏天。
我们不用为房租操心,公司补贴一部分,每个人AA一下,轻轻松松就对付过去了。虽然没有顶级薪水,但是,对单身小伙子而言,数字还是比较可观的,于是,除了每个月定期存下早已计划好的储蓄,手头宽裕的我们,小日子过得还是相当滋润的。
每个人都有电脑,于是,疯狂玩游戏,那时最火爆的游戏是“红色警戒”和“帝国时代”,经常通宵达旦地疯玩,半夜饿了,便到楼下那些似乎永远也不会收摊的小排档上去吃炒田螺,喝菠萝啤,大口大口地吞吃炒米粉、炒青菜。
夜已经很深,经常能碰到打扮妖冶的身份不明女子从街边经过,或三三两两,或独自一人。有时心情好,便大着胆子冲她们吹口哨,甚至鬼头鬼脑地打招呼。那些妖艳女子,大半理都懒得理我们,打着哈欠满脸疲惫地扬长而去;有个别居然也抛来媚眼,甚或出声招呼“帅哥”,吓得我们赶快低头拼命吃菜,面红心跳半天不敢说话……
多年后聚会,曾经同住一个宿舍的兄弟喝酒到微醺,大笑着说:“那时,我们怎么那么傻,那么真啊……”,说的人听的人,怅怅得半天无法说出话来。
是啊,我们那时候居然那么傻,那么真。
白天就知道下力气拼命干活,晚上就盼着在电脑前和光碟游戏PK;在背后谈论公司里的美女时豪情万丈,当面连牵手看电影都要偷偷摸摸;一边感叹物价涨得太高工资实在单薄,一边始终坚信未来就在我手决不轻言放弃——那是一个连空气里都充满着激情的“傻”、进取的“真”的年代啊!
曾经以为这样快乐而又简单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再美的筵席,终究有曲终人散的一天。工作生活的选择,对机会的把握,无时无刻不在考验并诱惑我们这几个年轻人。很快,有人因为一份割舍不下的爱情回了老家,并且沉痛告知我们:将永远不会再回广州;有人辞去了公司的工作,在亲戚提供的小房子里,开设了自己的个人工作室;还有人换了住处,理由是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可以利用业余时间接私活多赚钱,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干活;偌大的宿舍,最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来不及咀嚼所谓的“孤独”、“寂寞”,我也投入了更为疯狂的“赚钱”活动。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不是去一间广告公司兼职写文案,就是到石牌东路摆摊——忙着赚钱买房创造自己的新生活,哪有时间想别的事情啊?
终于,99年,我买下了第一套属于自己房子,十一月份交楼,然后打包收拾一番,从石牌村搬了出去。
把宿舍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足足打包了十一个大纸箱。看上去不多的东西,归拢来居然那么沉,那么重。或许,那已经不是行李本身的重量,连同一起打包的,是岁月,是时光,是一切的一切积淀下来的生命的重量。当搬家公司的车驶出石牌村的牌坊,最后一次回望摩肩接踵的出租房时,忽然有了依依惜别的不舍。我在心里默默念叨:再见了,我的青春时光,再见了,我的石牌村岁月。
那年年底,是一个人在新房子里渡过的。母亲说,新房子的第一年新年,是一定要在里面过的。坐在阳台上,心里不知道是悲还是喜。远处珠江边,朵朵新年的焰火腾空而起,照亮着夜空,也温暖着我的眼睛。越是这样的时候,越喜欢在心里翻看往事片断,追忆似水年华。
那些永远值得回味的往事啊,延拓了灵魂的深度与广度。我能嗅得到从前的泥土依然散发着生命的气息,从前的歌声依然的黑暗的夜空中回响,从前的风依然从树梢飒飒掠过,甚至,我依然能清楚地感受到从前的恋人温热的身体和诱人的馨香。往事啊,浓缩的是无法挽回的光阴,还有那不可复制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