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年近九旬,瘦小地弯着背,坐在床沿边,双腿不能走路了。听说她的视线早已模糊,眼前的人只能见个影儿。坐在她身边,不确定她是否能看清楚我的模样。但聊起天,奶奶的双眼依然有神,思维还如流水般通畅。
“看,这是70多年前留下的。”
一条约5厘米长的细疤痕,斜在奶奶的左脚根骨上。她轻轻抚摸着它。
“奶奶,您这疤痕是怎么留下的?”
“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有一次日本鬼子飞机从我们村上空经过,我跟着很多村民跑到外村一座小山头的防空洞里躲避。我那时还很小,警报声不断响起,大家横的竖的,爬的滚的,都很慌张。我被人群推挤着,在离防空洞不远处,倒在路边的斜坡上,被一根老树枝划到了脚跟。后来我妈妈发现了我,把我拖了起来,抱着我挤进了洞里。”
“啊?日本鬼子居然还来了我们村!”我的好奇心被点燃了。
读过抗战时期的一些历史书,也看过一些抗战影视剧,面对亲身经历过那段艰难岁月的奶奶,我开始迫不及待,想听她讲述更多她记忆里的故事:
“那时日本鬼子没有进村,是从我们镇上空经过,但那次着实把我们吓慌了神。后来抗战胜利,日本投降,但内战又开始了。我姨在镇上住,我在她家住了好几年。
我亲眼看到,路边一处破瓦房里,GMD的士兵围在一桌子边,将端上来的仅有的冬瓜和白菜一抢而空。他们就靠抢,谁的动作够快就能吃上两口菜,动作慢的也只能大口喝下一碗粥,继续饿着;有人把用白布遮起来的尸体一趟趟往外抬着,一些是战伤后无人医治死的,一些是饿死的;他们很多人拖着病弱的身体,忍受着饥饿,却不得不去面对战场,他们无路可选,在那时服兵役是强制性的。
他们真是可怜。
后来GCD取得战争胜利,村里一些富有的GMD地主和官员纷纷逃往台湾。新中国成立了,在GCD领导下,当兵不再是强制性的,而是自愿的。
再后来实行人民公社制度,我们被分到了生产队里,各家各户没有田地,没有自己的收成,不能自己煮食。生产队里的所有农民聚在一起在田地干活,由队长指挥分配工作,有人在田地围了灶台负责煮大锅饭,锣鼓一敲,吃饭!
参与劳作的大人每人每餐四两米,拌瓜菜野菜吃,常常吃不饱。你以为我们是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吗?通宵达旦那是常有的事,经常一边插秧一边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打着瞌睡。
改革开放后,开始实行土地私有制,田地分到家家户户,百姓允许外出经商,我们终于可以吃饱饭了!
我是经历了两个世纪的人啊!看看现在的人,生活得可比我们那时候好太多了!”
听完奶奶讲述的这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我由衷感慨今天的和平与温饱生活来之不易。奶奶坎坷的一生,见证时代的变迁。她是一名普通的农民,一名普通的农村女性,从为了生存到为了生活操劳一生。但在我心中,在我目所能及的人群中,她是珍贵的。她的经历丰富了她的一生,仅仅是听她诉说过去,我们这代年轻人,无法回头望见那段岁月,却能在脑海里看到岁月长河如何地流淌。她生命的厚度与重量,承载普通中国农村人从上世纪30年代直到今天生活变迁的印迹,像珍贵的巨幅画卷,舒展开来,我们可以慢慢观看。
我终于写下这篇文章,表达我对奶奶永恒的敬佩与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