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给你吃糖……”
昨晚不知为何,又在梦中重回了那座蓝色房子,穿梭在走廊中间,远远看到那个孩子倚着栏杆,仿佛在等着谁。
时光记忆被拉回到六年前,正值大四在影视公司实习。因为拍摄宣传片的关系,再次邂逅了当地的儿童福利院。新落成的教学楼和生活楼,相对而立中间是宽大的运动场。墙裙的主题色是鲜亮的湛蓝,搭配着些许点缀的淡雅黄,温暖之上是满眼的蓬勃敞亮。偌大的墙面上,是涂鸦爱好者们,手绘上去的喜羊羊一家与灰太狼,温馨之中不乏烂漫童真。
在此之前,在这间儿童福利院搬到这新院落前,曾跟随学校义工爱心社团,自发组织在每个周末来给这里的孩子们补课。那时老院落里的环境,和这里相差甚远。七八十年代的破旧楼房,走廊潮湿阴暗,靠近门口的一边装着铁护栏。儿童部的宿舍拥挤狭窄,住着七八十个“特殊”的孩子,年龄最小的不足俩月,最大也不过十五岁。每每有人从外面到访,大点的孩子便争相抢占铁护栏的有利位置,伸出脑袋带着仓惶带着好奇,不会主动靠近。
犹记得第一次,站在那破旧的楼体前,斑驳印迹透着凄凉,映照在孩子们的脸庞,难免会黯然神伤。往来几次后,孩子毕竟是孩子,慢慢便会对你卸下心防。甚至,一见到便像树懒一样挂在你身上,爱与陪伴的缺失,让他们变得格外渴望能有人关注。每每这个时候,大点的孩子都会阻止弟弟妹妹们这种过分的依赖,因为他们比谁都了解,我们这些过客终究还是会离开的。
再次在新园区碰见当时相好的几个孩子,尽管中间已相隔一年未见。因为拍摄周期的关系,整个摄制组在这里逗留了近一周时间,几日下来便又变得熟络起来。偶尔会给她们带些零食,课余时间就会围坐在一起,听他们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也许是新环境的完善,孩子们似乎也比从前看起来快乐了许多。然而,唯有一个孩子,似乎总游离在人群之外。
初次见艾童,是在生活区的洗衣房。那天去洗衣房取景,见他摇摇晃晃从里间走出来,端着烘干的床单正准备出去晾晒。对于我们的到来,他似乎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极力快速的低着头走过。不经意的抬头对视,他的脸让第一次见面的我有些吃惊。可能因为身体缺陷的缘故,略有些畸形,不禁让人联想到巴黎圣母院钟楼上的怪人卡西莫多。后来的熟知与了解,发现他真如卡西莫多般心地善良,当然悲凉的是他是脑瘫儿,智力极其低。
在这里,大多小孩子姓氏不是艾便是党,如若有自己姓氏的可能是在被收留时已有了自己的名字。艾童是住在这里最大也是最久的孩子了,与他差不多同时间甚至比他晚的孩子,都早已被领养走了。而他似乎因脑瘫患儿的关系,一直未有合适的家庭愿意接收。
转眼间,他便自己长大,成了这间福利院的守望者。他像大哥亦像监管者,同龄孩子白天都是要去外面上学读书的,而他却并不可以。除了在洗衣房帮忙,也会在儿童部宿舍负责整理或在食堂帮助阿姨老师们,照看小一些的孩子。
再次见到他是在儿童部的走廊里,他似乎跟我们有着同感:又见面了。
这次他没有上次那样淡漠,多了一份好奇。午休的时间,我们摄制组关了机在那里孩子玩,他扶着墙边的栏杆,摇晃着艰难地主动过来告诉我他们每个人的名字,还叫那些不听话的孩子躺好,俨然一副大哥的样子。然而在一个大点女孩的房间,当艾童走进去时,却意外的遭到了驱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在女孩鄙夷的眼神里,我们都看得出来他被驱赶是为什么,可是心里不由的触动了一下。
艾童似是早已习惯,但眼睛里一瞬的落寞,那么明显。不想让他在那里继续被伤,我带着他跑到男孩子们住的大寝室玩。他颤颤巍巍的走到自己的床位,给我指了指,让我知道这里是他的地盘。因为说起来话来太费劲,他很少讲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问,他负责点头作答。聊着聊着看房间没有其他人了,他偷偷的在我手心里塞了一颗糖,艰难地说了声:“姐姐,给你吃……”
有一瞬我是惊讶的,当然更多是感动的。他虽说话不利索,走起路来也不便,但心里却是明亮温暖。他用他最珍贵的珍藏给一个陌生人,只因为他感知到你的善意。
在这所院子里,我知道糖果对于他们是什么样的存在。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零食从来都是这些孩子们可望不可及的稀缺物。他们不像普通孩子那样拥有零花钱的自由,也不允许随意接受他人赠予的零食。因为园区工作人员有限,且这些孩子身体体质较弱,所以尽量是一日除了三顿饭,不希望糖果或者其他垃圾食品给她们带来隐患增添麻烦。
那一刻糖果攥在我手里,是暖暖的。我不知道这颗糖从何而来,也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如何躲过老师每天的检查,藏匿至今。我在惊喜的同时,也很心疼不知道该不该还给他。他却只是在一旁一直催促着我现在吃。开始以为他是担心被老师们发现,却不想后面发生的一幕,让真正理解了他疏离人群的原因。不对,是被疏离。
正在我和艾童互相推让时,这里最调皮捣蛋小艾军看着我手里的糖,冲过来抱着我的胳膊要吃。我故意朝他炫耀说:这是你们大哥专门给我的呢,不能给你。他一听是艾童给我的,直接不要了,还跟我讲不要吃他的,他有传染病……这话是当着艾童说的,他的脸如生气的卡西莫多一样变得更狰狞了,有抑制不住的愤怒,就像刚刚被赶出房间时一样,我怕他发作赶紧蒙住了爱军的嘴巴,跟艾童说不要听他瞎说。
也许是环境的影响,他们会变得敏感,也会有固执偏见或是与口无遮拦,我们总会好心把它当成童言无忌,却不想它亦会伤人伤己。在我们的镜头里,记录下有关艾童的场景,大都是他一个人扶着栏杆,躲在走廊尽头的背影。这是他的日常,也是他的柔软。当其他孩子欢快奔跑在走廊过道时,他会远远看着亦会在经过他身旁时小心提醒不要摔着;当同龄伙伴去上学时,他独自一人陪着洗衣房的师傅晾晒兄弟姐妹们的衣服;食堂里其他伙伴围坐在一起,嬉笑打闹时,他忙着照顾完更小的孩子后,便一个人坐在角落,操着依旧不娴熟的筷子,默默吃自己的饭……
爱是超越想象的守护,因为这里,在他心里,是家。
后来,拍摄结束,园区老师和孩子们送我们离开,艾童并没有来。自此我们也再未见过,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是老样子,是否有过得开心些?想要告诉他,收到的那颗糖果,最后还是被小艾军吃掉了。这小子只是逞一时口头之快,因为嫉妒没有人送给他糖果而已。
夜晚传来钟声,风熄灭了蜡烛;镜子里的怪物,穿着同样衣服,在无助眼神之中,是无边的孤独……
【无戒21天日更挑战营 日更第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