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像浮尘,细细碎碎,在光里穿梭,被点亮的一瞬间,肉眼看见了它的存在。绝大星星点点串联成海的时间,在暗里穿梭,与众多尘埃一样,平庸无所洞见。
全福快俩周岁的时候青花的肚子又大了起来,在青花心里,一直是期待一个女儿的,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知心人,加上在老家生产的没成活的孩子,算起来都是儿子,生孩子仿佛是一种使命一般,自己难以决定,只能期待。也许这一胎会是个姑娘吧,青花在无数次对视鼓起来的肚子时候这么想着,要是女儿就好了,对于儿女,青花说不清楚那种纠缠的情绪,她并不爱孩子,对于亲眼看过他们死去的母亲而言,活着太艰难,可一旦有一个鲜活的东西是自己身体里酝酿出来的,成长起来,母亲因为孕育和培养的过程,才变得完整起来。才会渴望有儿有女,有不同的期待。
这一胎也和头胎完全不一样,反应强烈,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吃什么都不对付,胃口全无,英花给她做一碗胡油呛起来的拌汤,换成平时一碗也不够吃,吃了几口,就觉得坏了,胸膛里翻江倒海,就差连苦胆也就吐出来了。在那以后闻不成胡油味儿,即便做饭炝锅的味儿都不行,葱花韭菜近不得。除了嗅觉敏感,身子也懒了不少,提不起劲头,做点活就乏的不行,估计也是身虚。倒班的时间,青花什么都不想管,倒头就想躺下。除了奈何不过的事情,孩子几乎交给了妹妹,一天昏昏沉沉。英花看着姐姐难受,想替替不了,没有什么好办法,懂事的管理着大小事情,有点功夫抱着全福出去玩了,好让姐姐多休息,心里觉得做女人可真是麻烦,辛苦不说,一辈子得受多少这样的罪。老虎也变着法挑着新鲜的水果蔬菜往家买,希望青花能有些胃口,市场上供应的农副产品种类也不多,赶上夏天当地的应季瓜果上市还行,吃喝也丰富了些。老虎觉着这回要生姑娘,都说生儿子勤快生姑娘发懒,青花天每躺着,和怀全福时候的麻利样子一点不像,不由心里也有了一丝期待。老虎喜欢女儿,从小把蓉儿当掌上明珠捧着,养着已经很亲,要是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疼了。说来也奇怪,那个年代大多数家庭都喜欢儿子,什么传宗接代呀,无后为大的老观念很重,对这些道理老虎却不以为然,儿女都一样,只不过女儿是水,柔软可人,比粗泥刚硬的男孩子更惹人喜爱,知冷知热的有个话。要是老虎喝醉了酒,儿子走到他面前他就一声喊着靠边站,女儿走过来,一把搂在怀里,他会喜欢的不行抱住亲俩口,亲昵的抱在自己腿上坐着,给孩子塞把豆子花生之类,男孩子只能看着干瞪眼。
第二年的经历二月,青花在医院里生产,顺利生下了她和老虎的第二个孩子,男孩,白白嫩嫩,长得和女孩子一样水灵。刚会走路的全福扒在床头看着弟弟,好奇的盯着小家伙,皱巴巴的小脸没睁开眼睛,像个小猴子一样丑。英花进进出出忙乱,觉得医院就是可怕,到处都是病人,充满哀愁,只有妇产科里有些喜悦,孩子带给人希望。老虎看着是儿子高兴之余,略有失望,他想到自己又有了一个儿子,苏家人丁兴旺是福气,父母就是这样,自己的孩子,千辛万苦生下之后,再怎么看都是最好的。老虎极尽父爱的注视着孩子,脑海中跃过一个名字,他扭过脸对青花说,“孩子叫个什么名字呢?”青花露出疲惫的笑容,“看你急的,可惜不是姑娘,一儿一女就更好了”。老虎将捣乱的全福抱在怀里,笑着说,“那有什么难的,过俩年等你身子调养好了,就再给我生个闺女!”青花无奈的苦笑着,“要继续生了儿子可怎么办,我这肚皮就没见过女儿的踪,就生儿子了,以后娶媳妇也愁死个人。”老虎爽朗的笑出声“你操的心够远的,怕啥,有了和尚还怕跑了庙?还没长大了就怕娶不过媳妇,你看的哇,我这儿子和我一样,就挑那袭人(形容女人貌美)的找!”俩个人都笑了起来。
英花给姐姐端来浓浓的红糖水,拿了勺子小口的喂给姐姐,告诉她小米粥快熬好了,一会儿再煮俩个红鸡蛋。青花生下老二以后,英花就和厂里请了长假,领导说这活儿不缺人,不用请假,走人就行,英花干了这么久,也是不忍心,可是家里那俩个孩子得吃喝照顾,青花月子地也得人伺候,身边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不知道请了长假人家以后还要不要自己,一个人心里麻烦,二喜听闻她要走,陪她说了会儿话,说他会留心的,安慰她这工作也没什么好留恋,女人干这个太受罪,容易带下毛病,不妨做其他的营生也行。听他说完,英花心里舒坦了许多,和同事们打了招呼,告别了二喜,结束了在东胜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回到了家。
这一年过的也快,忙忙碌碌,春夏秋冬就像四天似的过完。和青花家一样,大多数老百姓没有太大的抱负,吃饱穿暖饿不着,就是好生活。勤俭持家,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人们政治立场坚定,整体氛围严肃又不乏活泼,社会收入差距不大,低收入,低消费。老虎上班的单位属于商贸局下的百货公司,群众购买全靠定量那点票,花了就没了,都省着计划着开销,所以除了逢年过节会出现人扎堆,平时也清闲,没几个买东西的。老虎爱热闹,喜欢与人交往,和同事打成一片,有时候烫壶小酒,就着一叠咸菜就喝开了。这几天单位调新来一个小王,话不多,爱摆弄算盘,老虎把小王拉扯过来喝酒,“成天打的个甚算盘,又打不出金山银山,来来来,和我喝酒!”老虎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酒盅倒满,架势摆开,这个小王笑个眯眯的也不推辞,俩人呡着小酒,闲聊起来。结果一盅下肚,他的脸就红到脖子根儿。本来老虎本以为这家伙深藏不露,结果就这么一杯酒就醉了,歪倒睡着了。一觉醒来坚持说自己没醉,走路都不在一条线上了,看这情况是真不能喝酒,老虎也就不再攀他喝酒。不过,这个小王性子不扭捏,这点对脾气,合得来,酒量大小没关系,难得投缘,
这天盘库加班,英花来给老虎送饭,见到一起加班的小王,小伙子很精神,看起来也随和,干活认真,英花发现小王的衣服上连一个褶子也没有,裤缝压的笔直,布鞋刷的干干净净,连个灰尘也不落,真是个讲究的年轻人,一看就勤利。老虎边打开饭盒边打趣英花,“看上我们哪个后生了,姐夫给你把把关。”小王听说话有人来了,这才抬头看到有人看自己,正要仔细查看,不想姑娘害羞,没看着正脸儿,就扭头跑了。老虎哈哈大笑起来,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们小姨子,平时胆儿也不小,这会儿咋见个男人就跑。”小王赧笑一下,没放在心上,继续忙碌手里的营生。老虎招呼小王一起吃饭,告诉他没必要那么认真,就这么点东西,一月盘几回,少不了。看小王较真儿,老虎有时候透露出一点应世机宜,得随大流。
老虎上班轻松,下班忙碌,忙着和自己的结拜兄弟们除了喝酒吹牛,老虎认为,按点回家男人,没出息。南方回来的大牙穿着西服喇叭裤,给他们讲述了外边的世界,大牙长着一张典型陕北放羊老头儿的脸,年轻时候就显老,龅牙外翻,但头脑还行,能说会道,兄弟们叫他大牙,几年没见着,越发鬼精会说了。大牙说这地儿怎么还这么穷寒酸呀,一点没变,看人家南方人,都开始想着赚钱了,说着还撸起袖子给他们看黑色的电子表,数字的,看见么,这就是高级手表!老虎记起局长胳膊上有这么个黑圈圈,原来是电子表。自己手上戴着结婚时候买的上海手表,嫌贵都没给青花买,本来今年说什么也要给她买一块的,这种机械手表天天都要上,一天不上表就罢工。老虎好奇的问大牙他那电子表怎么上的,说着拉过来大牙的胳膊,大牙触电似的缩回胳膊,“别乱按,小心按坏了,没文化,电子表上什么上,电池,懂不懂,靠吃电池,吃完电池没电了,换个电池就能用一年。”噢,老虎长长的似懂非懂的哼出声音,他不知道电池又是什么东西,手电筒也安电池,可那么大的电池绝对安不进小小的手表里,这里边的电池是个什么模样,寻思着觉着真有意思。这大牙投奔他大爷之前可是穷的连条裤子也没有,要不是他们哥几个给口吃喝,早饿死了。现在人模人样回来了,这小子,不简单。兄弟几个散摊之后老虎拉着大牙去家里再喝点儿,已经有些醉的大牙被老虎拽着搂着,俩个人跌跌撞撞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