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憧憬自己年老之后,可以与老伴一起坐在温暖的阳台上晒晒太阳听听京剧,享受着岁月静美,回忆着年轻时的美好时光。这该是多么惬意的场景啊!但是真有如此好运的,却并不那么多!
古人诗云:“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在愁中即病中。”而且,年老时一个人有了难关,靠朋友也不太现实,因为他们也一样白发苍苍,不太可能随时过来帮你。而子女,有些不在身边,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工作,谁活着都不容易,想开口要点什么,话还没到嘴边,想想还是算了吧,不要给他们添麻烦。所以,没有经历过老的人,无法明白伴的重要。
洪阿姨今年76岁。老伴78,家在澧浦乡下,是一对典型的农村夫妇。他们自己侍弄一点田里的蔬菜瓜果和几亩茶园,日子过的祥和而温馨。子女离家也不远彼此可以有个照应,各自都有幸福的小家庭。但是这种幸福的日子却被几年前的一场疾病打破了。洪阿姨突发三叉神经痛,剧烈的疼痛打乱了原有的生活节奏。老伴形影不离,几经辗转到杭州做了手术,疼痛虽然解除了,却遗留了一侧脸部感觉麻木的后遗症。那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却祸不单行,承受一次如此打击之后,身体免疫力大为下降,又出现了右侧腰部的带状疱疹。经过当地医生的治疗,疱疹消退,却又遗留了更加难以忍受的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于是又开始奔波于金华杭州的各个医院四处求治,收效甚微。每次疼痛发作时洪阿姨就心慌气短,冷汗直冒,令疼爱她的老公心急如焚。
在门诊就诊时,洪阿姨神色忧郁,面色灰暗,一脸的痛苦貌。经过那么多医院的就诊,他们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治疗信心。查体发现右侧腰部还隐约可以看见当初带状疱疹留下的色素沉着,手指轻轻触碰就是电击针刺一般的疼痛。
我给予棘旁神经注射,并开了口服抗抑郁药物与加巴喷丁等对症治疗。
第二次复诊时,洪阿姨的面色改变了不少,从没笑脸的她,在和我诉说病情时已经有些面带微笑了。她老伴更是开心地不行,对我说:“邵医生,我觉得你的治疗是对症的呢,她这个礼拜回去疼痛已经明显减轻,还能帮着做做家务了呢。”
继续给她原有的治疗方案。每次都有一点点进步,洪阿姨的说话声音都开始变得洪亮,不时和我说说她子女的趣事,还会发出爽朗的笑声。有些干扁的嘴里露出满口稀疏的牙齿。
但是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却不那么好治。有一次这对老夫妻早早就等在了我的诊室门口,面色痛苦。原来之前一周天气骤变后洪阿姨患了感冒,到卫生院挂了盐水,腰部的皮肤触痛又开始发作了,有时甚至比原来还要厉害,几近痛不欲生。我看她舌苔厚腻,唇色略带暗紫,于是给她开了清肝泻火的中成药。另外疼痛部位属于少阳经和带脉所辖处,予以针刺足临泣穴,外加上下肢的合谷穴和太冲穴,中医称为开四关。局部选章门、京门等穴治疗。留针治疗40分钟后起来,感觉已经好了很多。之后又陆陆续续开了中药饮片进行巩固治疗。
病情就是这样反反复复,针灸、刺络、注射、口服等轮番治疗。总体上是在向好的方向行进,道路却颠簸不平。当效果好的时候,我也是满心欢喜,与他们一起快乐。症状再现时,我也很沮丧。反而是她老伴来安慰我:“邵医生,我觉得你这个治疗方法不错,我们从第一次到你这里治疗到现在她已经有了非常明显的好转,我知道这病不好治,你人好,我们看得出来,你也是想了很多的方法帮我们治疗,心里是很感激的。”老伴总是一脸憨厚地笑着,下面的眼袋很大,笑起来眼睛几乎就不见了,只留下一丝缝。而坐在一旁的洪阿姨也是笑眯眯的直点头。
这对夫妇从乡下过来并不容易。从他们所住的口溪坑村要步行数里到澧浦镇上坐城乡公交车,坐到金一中门口换乘27路再到兰溪门下车,然后走到我们医院。有时候大冬天的我早早地到诊室的时候,发现他们俩已经坐在门口等我了。我问你们这么早,几点出门的?老伴说我们5点半就出来了。这样的寒冬腊月里,5点半天都是黑的!我也是一阵心疼。有一次他们竟然还到镇上托人给我做了一块匾,非要送给我,我几乎有些惊愕,同时也感觉愧疚不已。可以想象她身上这个痛应该是多么的剧烈,可以为这点些许的缓解而做出如此感恩的事情。
有时他们也会带点自己炒的茶叶,或者山上挖来的竹笋用盐浸泡后装在用过的营养快线瓶里送给我,还叮嘱我吃之前要用水泡,不然会太咸。每当这时候我就有种想流泪的冲动。看着他们那淳朴而苍老的脸,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为她解除病痛。同时我也替洪阿姨高兴,庆幸她有一个如此疼爱关心她的老伴,形影不离地陪着她,呵护她。
他们也许并不懂太多的风花雪月,但他们那种相濡以沫的陪伴,胜过世间所有爱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