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灵山上下起了皑皑白雪,一只妖坐在屋顶,望着山底下来来往往的人,烛火通明,整条街热闹无比,已是三更,不似三更。
妖眯着眼,嘴角微微上扬,似在回味着什么。他在数月前爱上了一位凡间的姑娘,与姑娘互换了信物,贴身玉佩一枚。此刻,那位姑娘正在街道上,提着灯笼与友人嬉笑打闹。
他摩挲着手上的玉佩,若有所思,伸手拂去发丝上的新雪,掉落的雪花瞬间消融。
人与妖不能相恋,这是人尽皆知的禁忌,妖知道,自己迟早会被妖神所杀,成为一缕魂魄。看着姑娘的巧笑倩兮,恍惚间,妖似乎忘了身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审判者,欲将他带回。
他本是花妖,死后,应该只能寄托于花芯了吧,幸好,她喜爱花。只要留存于世,他便有机会寻她,如此想来,倒也无妨。
妖被押走审判,被指犯大禁忌,念其被人间女子所惑,可食心爱之人心脏,以断念想,拜妖神门下,尚留一命,或者自行跳进炼狱,火烧七日,夺其精魄,烟消云散。
妖未曾争辩一句,审判结束,他甩开旁人的手,纵身跃入炼狱,顿时火焰四起,溅出来星星点点,落在每只妖脚边,吓得他们连连后退。
一时间妖界流言四起,说花妖毫不犹豫跳炼狱,此为壮举,世间少有有情人,为护心爱之人周全,魂飞魄散。
妖神大怒,派人找到这个姑娘,告知花妖真实身份,并已因她而死,一缕精魂现在还残留在冥界,一日后将随黄昏的霞光散去。
姑娘哭着求妖神送其去冥界,只求能见他最后一面。妖神当然答应,只是赴冥界的代价,是她的一双眼睛。
我要让你终身见不到心爱之人。
在幽幽冥界,有个角落怒放着一片花海,人称彼岸花。姑娘跌跌撞撞地找到这片花海,与妖叙情。却未曾想,妖上前拥抱她的时候,夺走了她的心。
姑娘问,为何如此?
妖答,从来如此。
姑娘轻笑,那就好,不是你就好。
妖松开了她,姑娘站立不稳,跌倒在地,鲜血染红了彼岸花,冥界好久没有尝过鲜活的血液了,血渗入沙里,花显得越发娇艳。
姑娘再也没有回来。
不知从何时起,有一个神情落寞的女子,站在彼岸花海旁的奈何桥边,给来往的魂魄舀一碗汤。
问她叫什么?
“孟婆吧。”
“你为何叫孟婆?”
“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个人告诉我,你叫孟婆。”
“你为何会在此?”
“我不记得。”
“你的眼睛......”
“天生如此。”
又是一年,人间下了一场大雪,初雪。
男男女女又聚集在街上,互赠信物。一只妖坐在屋顶上俯瞰,眼神迷离,若有所思。他时常能感觉到心在抽搐般的疼,捂着心脏的位置,手心出了一层汗。
妖神出现在屋顶,问他,“不冷吗?”
妖摆弄着黑色长袍,酌了一口烧酒,嘴唇轻启:“妖神,你知道吗,我偷了你藏在密室里的丹药,刚刚已经服用了。”
妖神眯眼,诡异地笑了笑。
冥界,妖来找孟婆。
“你,还好吗?”
孟婆眼神空洞,熟练地舀了一碗汤,“来碗孟婆汤吗,忘却人世间烦恼。”
妖的心脏开始抑制不住的疼痛,妖捂住心脏,蹲下身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待缓过来一些,他抬头看孟婆,“我把心还你,好不好?”
旁边的彼岸花,异常妖艳。
一年前,妖视死如归,纵身跳进炼狱,火烧不足七日,被妖神救起,被迫食下一颗心脏,所有记忆被妖神回收。每每深夜,心脏传来的疼痛超越了炼狱焚烧的疼,让他难以忍受,逐日加深。
妖神说,“你误入炼狱,是我将你救起,喂予心脏,将你复活,故赠你一袭黑袍,为我所用。一旦穿上黑袍,世界所有的妖都敬你三尺,那意味着,死亡,绝望,还有,审判。”
可惜,妖无法忍受,夜夜从心脏处传来的疼痛,还有支离破碎的梦境。他潜进密室,偷取丹药,恢复记忆。
真相,未必比谎言好。
“你我现在已是不死之身,你是摆渡人,我是审判者,我们永远站在对立的世界,永远无法深拥,无法相守,若我喝了这碗孟婆汤,这世间就没人记得这一切了!”
孟婆不语。
妖自嘲般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曾深爱一女子,愿为她去死,可笑的是,最终她还是因我而死……”
妖看着孟婆木讷的神情,轻轻地问道:“孟婆啊孟婆,你爱过人吗。”
沉默许久,没得到回答。妖看着不远处的彼岸花,“我走了,等我找到方法,我把心还给你。”
一阵风过,妖消失在原地。
孟婆空洞的眼神望着风扬起的地方,轻喃“爱过......”
风停了。孟婆回过头,继续给来往的魂魄盛汤——妖神说了,孟婆永不得进入轮回,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留在三界之内,感受你在我身边。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妖神坐在大殿的门槛上,独自饮酒。妖缓缓走来,顺手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下肚,嗓子里还留有醇厚的酒香。
“你没告诉我,吃了人的心,会感受到疼痛啊。”妖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地说。
妖神抿了一口酒,“这是必经之路,经历了七情六欲,才能成神。”
“那么妖神,你现在成神了,你的心还在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