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上海的黄梅天是“冷黄梅”,少了一些应该有的闷热,少有的清凉总伴着无尽的大雨到来。
老弄堂里,一个纤瘦但不弱小的身影提着大包小包,几乎腾不出手来撑伞;结果就是一半身子淋着雨,一半身子搂着几个包包,一路小跑小跳到了13号门前。又是一阵折腾,好不容易找到钥匙,开了门赶紧闪进去,一路滴滴答答的水迹跟着进了门。
这几天房东不在,硕大的两层楼就被梦溪一个人全包了;只要不乱改动家具摆设的位置,其他房东都很放心把房子交给梦溪打理。
梦溪喜欢下雨天,特意和房东要了楼下的房间;能看到雨滴落在地面上,窗棂上,花坛里……尤其是下雨天,梦溪对写作特别有灵感;出版社交代的任务,梦溪几乎每次都憋不出来;结果一个雨夜就能完成。梦溪经常和闺蜜嘲笑自己说,当年在高中,自己是理科生里的文科生,到了大学变成了文科生里的理科生,结果却还是靠笔杆子糊口,人生总是这么有戏剧性。
今天带回来这大包小包,就是为了未来三五天不出门准备;在这截稿时间,听到了上海入梅的天气预报,梦溪心里乐开了花;一礼拜,憋了8000多字的长篇小说,看来只能靠这雨季来尽早完结了。
今天该写到主人公澜庭被父母之命所胁迫,嫁给当地土豪做妾;虽有从小青梅竹马,但也敌不过父母之命啊。这一章节,梦溪想了很久都没有头绪;情节很老套,但是又必需写到,否则后面的故事没法波澜起伏啊。
老式台灯泛着昏黄的灯光,梦溪托着腮帮子,咬着笔杆子,盯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声音竟有些催眠的作用;梦溪一会就昏沉睡去,留下孤零零的灯……
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梦溪下意识的去抓手机往右边滑了一下;结果手机还在响,这才意识到不是闹钟……赶紧接起:
“额,请问,是,小梦吗?”一阵沙哑又带有磁性的男低音从听筒里飘出来。
小梦,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自己了……除了远在老家的父母,只有他在那段回忆中,会这样叫她。
“唔,是的,请问你是哪位啊?”梦溪似乎还在睡梦中呓语,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回答什么。
“小梦,是我,还记得吗?我,是,丽文给了我你的电话;是不是打扰你了?”
这段话,即使对方支支吾吾的说完,也只用了1分钟;梦溪愣在那里像过了一个世纪的时间。他是谁,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当初死活不愿去市重点读高中,她更不会忘记煎熬的过了三年,无论高考多差她都一定要逃离那个城市;即使大学毕业,她再苦再累也不愿意回去。
“小梦,小梦,你在听吗?”声音略显急促的男声再次回荡在耳边。殊不知,电话这边的梦溪已经泣不成声。下了一夜的雨竟然没有停,窗玻璃上一层厚厚的水雾,透过水雾都能清晰看到梦溪痛哭的样子。
那种锥心的痛,这么多年积压着;原以为已经忘记,却没想到记得更深;一瞬间的释放就犹如喷洒胜利的香槟,喷涌而出,喝的时候却是先苦后甜。梦溪很想大肆放开的哭,哭到声嘶力竭;可现实是她紧紧的拽着手机,泪水默默的留下,在脸庞也形成一道水帘;对方却浑然不知她在这边早已成了个泪人儿。
过了很久,泪水终于止住;梦溪把头转过一边,清了清嗓子,继续把耳朵贴上手机。
“你好,程晖!”标准的问候,竟又惹哭了自己。主要是,那个名字憋在心里太久,不能想,不愿想,因为想到就痛。
“小梦,我也在上海,恩,能和你见个面吗?”
“哦不,小梦,我太唐突了,我就想和你问候一下。知道你过得好,那,再见~”
“额,等一下!”说完,梦溪都能觉得自己几乎要尖叫着吼出这句话。
“恩,我,有空。”
“那,我来找你吧,或者,我请你吃饭?你喜欢吃什么?你选地方吧,告诉我地址,我马上就能赶到!”
这一长串的话说完,对方竟有些喘的急促
“恩,就找个能说话的地儿吧,XXXXX路XXX号,那有一个咖啡馆,人少安静。”
“好!我马上到,小梦,你一定要等我!”
“嘟,嘟,嘟……”电话挂断,梦溪依然愣在那里。脑子里的片段瞬间拼接了起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在那些年,还是这些年。
那个咖啡馆就在家边上,梦溪磨磨蹭蹭的也差不多一个小时候之后才到。离开校园很久,梦溪还是喜欢穿着牛仔裤,一双帆布鞋,随便一件白T恤就出门了。在上海这么多年,一点儿也没有把梦溪的皮肤养白,反而变得更古铜色了。
进门的一瞬间,就被一个黑影直接搂进怀里;梦溪正想惊呼,却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香味。那种味道是他独有的,很干净的味道,没有烟味和酒味的掺杂。只是,现在多了一股淡淡的成熟的味道。
梦溪竟然有些眷恋这个怀抱,许久都不愿抬起头。其实早已泪流满面,任由那一双大手把她牵到一张靠窗的位置上。那个位置很安静,也是梦溪经常坐的位置。
不敢抬头看他,泪水又挂满了整个脸庞;一双大手把纸巾递了过来,梦溪捂着脸平静了一会,鼓起了勇气抬起头。
棱角分明的脸庞,似乎胖了一些;金丝边框的眼镜变成了黑框眼镜;手上的老茧好像多了一些,但一定不是打篮球造成的。上下打量一番,梦溪竟也不知道应该开口说点什么。泪痕还没有干,眼眶又有点儿湿润了。
“小梦,你还好吗?”有点儿老土的开场白,倒也能打破一下僵硬的气氛。
“恩,不好。生活成本太高,还是家里舒服,有爸妈养着。”
“为什么不回家呢?”
梦溪看了看他,脱口而出:“因为你,我不愿意在那个地方多呆一秒钟。”
他握着水杯的手抖了一下,嘴角抽搐了一阵。
“小梦,你就这么恨我吗?”
“不是恨,只是最好的年华都有你的影子;不想回忆,却又忘不掉。”
“我这次是专程来找你的,丽文也是我求了好久才告诉我你的号码;你就像消失了一样,高考过后几乎我们认识的人,都联系不上你。”
“和他们联系,就会想到你;可是我又不想再荒废时间想你,所以只能离开,远远的离开。”
梦溪说出这些话,觉得自己有点儿残忍,也有点不争气;刚才哭的稀里哗啦,现在又咄咄逼人;究竟是爱,还是不想再爱?
“我以为在那一通电话之后,我们已经永远的成为陌路人了。”梦溪竟然主动的说了一句话,说完自己都愣了。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说:“小梦,你知道吗,那一通电话是我最后悔的事情;只是我现在才明白,但可能有点晚了。”
中考才结束,梦溪就知道自己考砸了。眼看着自己应该没办法和他一起去上市重点了,天天都担心最终的分数。那天,约好一起去公园里玩儿;从约定地点一直到公园里,两个人都是默默的骑着车,没有任何交流。梦溪心里想着万一没考上,两人要分开吗?他心里想什么,梦溪不知道。偶尔撇一眼,就只能看到他严肃的面孔,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严肃的他。
公园里的绿地,两人坐在长凳上,依然没有交流;梦溪忍不住,带着哭腔说:“我可能考不上重点了,不能和你上一个学校了……”
他,沉默……
“我该怎么办呢,程晖,我该怎么办?”
他,依然沉默……
梦溪不懂他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难道他不应该反过来安慰一下吗,或者就算率性的说一句:“我陪着你!”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沉默。
梦溪倔强的扭过头,骑着车绝尘而去。其实,内心特别希望他追上来;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身后一片沉默……
第二天,梦溪正打算和老妈去超市大采购,也好缓解一下郁闷的心情。出门前接到他的电话,那边简单扼要的说:“梦溪,我们分手吧。再见!”
然后,梦溪就像没有灵魂的纸片人随老妈去逛了一圈,回到家,熬到晚上,缩在床角边,干嚎。对,就是干嚎,没有啜泣的声音,没有泪水,就是干哭。无论怎么使劲打自己,都很难感觉到要哭出来的痛。
“小梦,我真的后悔打那一通电话。我都忘记当初我为什么要打电话了,可能就是觉得不爱了。”
梦溪嘬了一口冰抹茶,“其实,我们没有爱过。那个年纪,谈不上爱;就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喜欢我,也许那都是我一厢情愿呢。”梦溪有点儿自嘲。
“不,我喜欢,真的喜欢过。记得我们一起在我家阳台看月亮吗,记得我们一起去同学家的露台上吃烧烤吗?”
“我记得,可是我真的不想记得。”梦溪有点负气的说着。
“妈,晚上学校突然安排了晚自习,就不回家吃饭了。”梦溪诚惶诚恐的在公共电话亭给老妈打了个电话,其实撒了一个小谎。临近中考,学校已经停止晚自习了,也没啥需要辅导的课程。希望大家回家各自复习,能更好的休息。
今天是第一次约会,至于谁追的谁,谁又先表白的,已经不重要了。在梦溪心中,他能回心转意,即使知道要全力以赴学习,她也希望能和他有一次完美的约会。
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骑着车走了。他一早安排好了活动,先去步行街取他新买的眼镜;然后两人随便吃了一点儿小吃;眼看着天就黑了,他说:“我带你去看看我们新装修的家。”
梦溪有点儿惊喜,又有点儿奇怪,这样的安排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跟着他走进那一幢高楼,具体哪一层梦溪忘记了。只记得电梯往上走了好久,进了门他就拉着梦溪直奔阳台而去。两个十五岁的少男少女,不懂得情爱,就是很单纯的想着,约会就应该是这样,你侬我侬,映着月光,许下承诺。
那天飘着毛毛雨,远处好像是上弦月。梦溪问他:“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他回答:“你漂亮呗!”梦溪有点儿飘飘然了。
“那,你会一直喜欢我吗,不分开?”
“会啊!”
“我可能上了高中,要出国呢……”
“出国我们也能联系啊,你也还会回来啊……”
夜幕落下,双唇紧碰,梦溪想着这辈子也许就跟着他了。十五岁的女孩,怀着多大的心境,默默的许下这样的诺言,他也许并不知道。
“小梦,你,还想继续聊吗?”他感觉到梦溪有一点点排斥的情绪。
“恩,没什么,这么多年了,都过去了……”说着说着有一点苦涩涌上心头。真的过去了吗,真的过去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回家参加同学聚会,无论初中高中,梦溪每次过年都找借口避开同学聚会。
梦溪还谈不上作家,但是每次出版的杂文小说销量都还不错。虽然老被主任批评口水文章,但是出版社还真的没法舍弃梦溪的文章,虽然不出名,但是能保量,有时候大作家接不上茬的时候,都靠梦溪顶上。
梦溪从来不写纯爱的题材,基本都是都市爱情或者是校园题材。不写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因为写着写着,就能想到他,所有的故事都会变成千篇一律的自传体。
“小黄,程晖今天怎么没来上学?”班主任梁老师一路小跑奔过来。
“啊,梁老师,你不知道,程晖周末在家打篮球,想耍帅,搭了个台子说是在上面练习扣篮,没想到摔了个狗啃泥啊!!哈哈~~~”
“有这事儿,要不要我们集体去慰问一下啊。”
“啊,不用,他怕破相,说是在家养好了再回来上学。估摸着也就两三天吧!”
梦溪在一旁听着很着急,接连好几天上课都是恍恍惚惚。那几天,老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小黄同学,就想旁敲侧击听到一些他的伤势情况。那几天,迈出学校大门,就老想往他家里的方向而去,说不定能创造一个什么偶遇的机会,还能看看他伤得严重不严重啊。
似乎也伤的不严重,过了两天,他就回学校上课了。梦溪远远的看了一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那天,梦溪是值日生,留下来一个人打扫教室。她默默地,写了一张纸条,偷偷的夹在他每天都会用到的笔记本里。上面写着:祝愿你早日康复哦,能继续在篮球场上帅帅的打球:)
这不是第一次梦溪悄悄的夹纸条了。生日祝福,考试鼓励,节日祝贺……但是,从来没有回应。但是,梦溪这次夹的纸条悄悄往后翻了几页,发现之前几次夹的纸条还被他好好的保存着。
感动吗?也许吧,那一瞬间,内心的某一个地方被刺中了。梦溪悄悄的合上笔记本,回复原位,然后打扫好教室,关上门;回家的路上,一直哼着小曲儿,那一刻她觉得好幸福。
“恩,你现在怎样呢?”梦溪一时接不上话,脑子里慢慢都是回忆,只能随便说了一句。
“呵呵,混的不太好。所以回家了……”
“恩,回家了离爸妈近啊,能照顾他们。”
“那你怎么不回去呢,在这里一个人,觉得孤单吗?”
“我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不像以前那么闹腾了。呵呵。”
“你是个开朗的女孩。好像没有事情能难倒你,总是那么乐观,总是喜欢笑。”
“呵呵,很多年没有笑了,哭也没有,就是很平常的,慢慢的过着日子。”
“梦溪,你的座位在第一组倒数第二排,这是你的课本!”
新生报道的日子,教室里总是格外的热闹,又很杂乱。还好自己的位置比较好找,搬着一堆的书,梦溪坐在位置上开始整理桌椅。
“啪”身后传来书本落在课桌上的响声,梦溪回头,竟无法让自己回头。梦溪的确是个特别早熟的女生,小学里还啥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所谓懵懂的爱情了。梦溪在小学里也算风云人物,成绩好,长得漂亮,五年级以后很多男生都跟着屁股后面流着哈喇子,唯独一个男生敢于表白。梦溪没有明确的答应,但也不拒绝他送她回家,天冷的时候披上他的外套,心情不好的时候听他唱《味道》也会觉得很窝心。那就是两小无猜的感情,小升初的暑假之后,就只留下彼此的回忆了。
看着金丝边框眼镜,有点稚嫩却也不乏帅气的脸庞,静静的立在课桌旁。梦溪竟然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察觉到他也在回望自己的时候,梦溪刷的红了脸,赶忙转过身去。班主任宣布了班干部的名单,他俩一个学习委员,一个副学习委员;就这么一个几十人的班级,老师非得这么设置,梦溪也想不明白;关键是,心里还不服气为什么她是副的呢?
初中每天都安排午读,而且必须由两位学习委员在场监督。每天都是他俩一左一右,像“护法”一样站在讲台两边,监督同学读书。一开学,大家都不是很熟悉,还挺老实的;后来几天熟悉了,开始慢慢会调侃了。弄得梦溪每次都几乎憋红着脸在监督大家读书。
后来,莫名其妙的被老师安排成同桌了,这可更如何是好?他的桌面永远都很干净。那时还是要用橡皮擦的年代,每次上完数学课或者语文课这种,需要不停写字,修改,擦掉重写的课,梦溪的桌上总是残留一堆的橡皮条条,而且怎么都弄不干净。可是他每次上完课,都能很快的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关键在于他涂改的次数很少。
他写字很认真,速度比较慢,极少需要橡皮擦掉重写;梦溪是急性子,完成得快,但总是需要修改。后来,梦溪观察到,其实他也有需要修改的时候;只是他巧妙的用左右两种斜线,画出一个“小栅栏”,直接把错别字盖住,后面接着写正确的字;只要不修改很多,也不会影响整篇的文字美观。不知不觉,梦溪沿袭了这种习惯,保持至今。甚至于连他握笔的方法,写字的笔画,梦溪都在模仿;到后来偶尔去篮球场上打球,梦溪才发现自己面对篮框,投篮的姿势这么多年都还和他一样;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小梦,你为什么不愿意联系我?”
“那你有联系过我吗?而且,联系你做什么呢,一个问候?”说完梦溪紧张了一下,好像又太咄咄逼人了。
“咳,呵呵,是啊,我也知道联系了也说不上什么话。”
“那,你,这次怎么会想到联系我?”
“就是感觉,很多年没见,有点想念……”
他又叫了一杯咖啡,而且是美式咖啡,完全没有加糖和奶。那是梦溪最受不了的味道,简直比药还难喝。
“你已经喝了第二杯了,胃会受不了吧,你以前不是还会胃疼?”
“老毛病,不过咖啡就和烟瘾一样,戒不掉还更严重了。”
“恩,我,能不能,抽支烟?”
梦溪有点看不懂对面的他,他不像是会抽烟的人;不好说拒绝,只能颔首点了点头。
“诶,快到圣诞节了,我们要不要互相送送礼物啊!”班里几个小女生每天都在交头接耳的商量这些事情。
初二的时候,梦溪就被提拔成班长了。不知道为何,至此之后,班里的女生都不愿意和梦溪在一起玩儿,甚至有点孤立她。正是那个需要小女生情节的年龄,梦溪就这样被逼成了一个外表独立,有点高傲的女孩。其实她的内心也渴望是一个小女生,会撒娇的小女生。
听她们在议论,梦溪也心动了。其实她就只想送给他而已,可是又不好太明显,只能回家让老妈给买了几十张贺卡。几乎全班同学都送了。
梦溪悄悄的留了一张,她觉得最好看最适合的,工工整整的写了好长的一段话,即像表白,又像鼓励,总之说完了也是没有重点的话。
今天体育课,梦溪谎称身体不舒服,没去上课。其实就是趁着大家都不在,她又悄悄的把贺卡塞进他的抽屉里。每次做完这样的事情,梦溪总要担心好几天:他有没有看到啊?看到了是什么反应啊?昨天换了座位,他会不会没把笔记本一起换到新位置上去啊……不过这种担心永远都没有答案,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沉压在梦溪心里,变成一个厚厚的心墙,把里面的感情封闭得严严实实。
“小梦,这么多年,你好像没怎么变啊~”
“呵,怎么可能呢?”梦溪不自觉的在手机屏幕上开始打量自己。真的没变吗?这几年,头发长了短了,始终无法留长发。刚从大学毕业的时候,过着风吹日晒的生活,身体几乎被拖垮。这几年成了半职业作家,不用再朝九晚十二的上班加班,身体才慢慢恢复。那古铜色的皮肤,其实用泛黄来形容更好一些。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恩,瞎混呗。混的不好,呵呵。”
“你大学不是上的北航吗,挺好的学校啊,工作也不错吧。”
“小梦,你不是说都不联系了吗,怎么还知道我去哪个学校上学?”
“唔,嗯,放榜的时候,看到了……”梦溪有点儿急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不差点挖了坑让自己跳下去。但的确,这么多年,她总是默默的注意着他。总是有意无意接收到他的信息。
比如说,他在大学里加入了学校的乐队啊,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啊,等等。有时候,梦溪在想,是不是自己消失的还不够彻底,还是会和他有交集。
“小梦,今天要报道了,你干嘛这么磨蹭!”
“妈,我不想去二中,我不想去!”
“说什么话呢,就少那一分,不代表你的实力不够。妈都给你打点好了,你有实力去读重点中学!”
不管怎么磨蹭,梦溪还是被拽到学校去了。
报道日,就是认认门,认认班主任,老师说个开场白,宣布班干部。
梦溪从小就是文艺女孩,不是那种文艺,就是喜欢文艺活动。幼儿园的时候,因为身高太高不和谐,被老师从舞蹈团劝退的悲惨遭遇,让梦溪无论什么时候都想当上文艺委员,能“主宰”大家的文艺命运。
梦溪信誓旦旦的觉得,自己初中好歹也是一个班长,要当上一个像样的班干部应该不成问题吧。老师不停的宣布:“班长 XX,副班长 XXX,团支书 XX,体育委员 XXX,文艺委员 XX;听到这一声,梦溪几乎都想站起来;结果那不是自己的名字,是她的名字。坐在远处的一个女孩站了起来,回眸一笑,算是和大家打招呼了。
其他的同学,也许感受不到什么;但是就那一霎那,梦溪觉得自己和这个女孩,一定会有一场澎湃的“内心戏”要上演。
梦溪不是乱来的女孩,但是之前莫名其妙的“没有共同语言,分手吧”就一直困扰着她。而这个女孩的出现,一直扰乱着她的心绪。而梦溪也没有猜错,这么准的第六感应该去做预言帝去。
后来,他和这女孩一起了,幸福着;每天女孩回到宿舍,就会不停的描述今天的美好幸福生活;她甚至给他起了一个“昵称”-加菲猫。在那短短的几个月里,梦溪和他甚至都没有互相起昵称的机会。梦溪坐在床边,不愿听,却又必须听着;苦恼在侵蚀着她。她只能不停和同学好友数落他之前的不是,数落她对他如何好,而他又如何无视她………,她其实只是想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俩引起他的注意,哪怕是不好的注意。
可是,没用,一切都没用。他们还是幸福着,梦溪还是苦恼着;以至于每次都会交一年的住宿费,但梦溪从来不在晚上住校;无论家住的多远,她都会回家;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轮一轮的烟圈扑面而来,梦溪有点不习惯。她喜欢烟草的味道,但是那种没有经过燃烧,没有尼古丁产生的淡淡香味。她喜欢问身边抽烟的男生借一两根烟,把外表的烟纸剥掉,剩下里面的烟丝装在一个香袋内,挂在衣橱里,衣服上就会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就像上海老一辈的女性,都喜欢把栀子花别在胸前一样。
“咳,咳…………”梦溪不得已咳嗽了两声。
“哦,对不起,我到外面去抽吧……”男人赶忙走出去,梦溪用手挥散了眼前的烟雾,才觉得空气稍微舒服了一些。
透过大大的玻璃窗,还有那一层厚厚的水雾,不知是不堪生活的重负还是为何,竟然有些驼背,印象中他应该更高大才对啊……
他就这样一直低着头,默默的抽着烟;没有多余的动作,可能是尽快结束烟瘾,他匆匆嘬了两大口,就把烟头丢在地上,习惯性的踩灭了火光,返身回到位置上。
“小梦,还弹琴吗?”
“那时候为了备战高考,基本不弹了;后来出来读大学也没这个条件,也很多年没碰琴了。倒是房东那里有一台钢琴,音色还不错,有空的时候会练一练。那,你还玩吉他吗?”
“这也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恩,以前你很喜欢打篮球啊……”
“呵呵,是啊,现在除了烟和酒,其他的都基本不碰了。有点儿堕落了吧,呵呵~”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梦溪满脑的回忆,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但从没有人主动提及那些年的事情。不知道,对面的他是否也在回忆,如果他回忆,梦溪在他的回忆中是怎样的呢?真的是漂亮的吗?或者是任性的?
“小梦,你,还单身吗?”对面传来略为紧张的声音。
“恩算是吧。”
“真的吗,那我……”
“恩,其实是我自己没想好,所以单身。”
“…………”被梦溪打断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知道说下去可能也是否定的回答。
“你是到上海出差,还是旅游?”
“知道你在上海,知道你的电话,专程过来找你,希望……”
这次,梦溪没有打断他,他自己却没在往下说。
“小梦,你觉得我变了吗?还是你心中的那个样子吗?”
“呵呵,你觉得你在我心中留下了什么样子啊?”有点儿讽刺,又有点儿质问的感觉。
“这,应该是个花心浪子吧,呵呵……”
“其实,我情愿相信你是一个好男人,至少当年我这么想的。不然,当年我怎么会这么多傻事呢?”梦溪又自嘲了一下。
机缘巧合,梦溪认识了另一个姑娘,两人同在国旗班值周。姑娘和他同班,略有耳闻之前的事情,姑娘不经意提起,却打开了梦溪的话匣子。梦溪和她说起的故事,和其他人听到的都不是同一个版本,那是一个最真实的版本。充满着无奈,苦恼,纠结,和期望,但是也还原了一个最真实的他,那是梦溪心中的他。
两人称不上闺蜜,但她竟然是梦溪的“最佳听友”,每次梦溪和她发完牢骚,都会觉得内心无比的轻松。除了他,梦溪也会和他说说自己看上了哪个帅哥,想表白又羞涩的不敢去。也许,梦溪真的看上过某个帅哥,希望通过她说给他听,再次引起他的注意,哪怕是不好的注意。
后来,的确引起了他的注意。梦溪听说,他俩走到一起了,特别突然。这回梦溪没有觉得苦恼。再后来,梦溪摊上了“假小子”这个名头;在理科班里,喜欢和男生混成一堆,勾肩搭背。喜欢看足球,喜欢剪短发;不喜欢穿裙子,不喜欢化妆,不喜欢矫情的女生,不喜欢长得漂亮的女生。
其实梦溪是真的看上一个帅哥了,却不是因为帅哥身边有了一个她;而是梦溪觉得自己也许并不是真的喜欢帅哥。只是帅哥也和他那时一样,阳光向上,活泼开朗。关键是,梦溪傻愣愣的说:“你做我哥吧!”,这帅哥还真答应了。后来梦溪,的确只把他当哥哥。这就是一段小插曲,但有个哥哥,的确让梦溪忘却了一些。
中考的失利蔓延到高考,梦溪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状态下完成的高考。总之,考完之后,没有轻松,只有茫然。几经周折,梦溪选择了上海的一所二本学校,唯一的目的就是逃离这个城市。但是,放榜的那天,梦溪还是不自主的看了看他的学校。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果真是名校。无论多少舆论,多少感情纠葛,都丝毫不会影响他的学习。
梦溪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从此不再相见,从此不再想念;从此不再联系,从此不再挂念。
又是一段长长的回忆,期间他还出去接了两次电话;听得出来,一个是工作的电话;另一个应该是个女孩的电话。这一段回忆,伴随着他诉说着自己的感情生活,梦溪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总结起来就是一直不顺,一直没遇到真爱。
窗外的雨一直没停过,咖啡馆里的空调吹的有一点冷。梦溪搓了搓手,无意中触到了手背上的两道伤疤。梦溪自嘲的笑了一下,低头看着那两道伤疤,继续听着他的倾诉。
那是用美工刀刻划的两道伤疤,划伤的时间不一样,深浅不一样,愈合程度也不一样。梦溪从小练钢琴,她总是和闺蜜说,自己全身上下能拿的出来的就是这一双手了。常年的练习,使得手指显得特别修长。练钢琴的人,都不能留长指甲,梦溪从小就不爱留长指甲;加上练琴,手指头就像一个个小鼓槌,但也丝毫不影响手指修长的美观。
梦溪也很喜欢运动,特别喜欢打篮球。可是,为了弹琴保护手指,老妈是明令禁止的。但梦溪总是喜欢上体育课的时候偷偷的混到男生中,一起打打篮球;最喜欢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站在篮球场边助威呐喊。后来,梦溪很少去篮球场;再后来,梦溪只往足球场跑。
手指轻轻滑过那两道疤痕,梦溪依稀记得,她知道在手背上刻划刀痕,可以做到疤痕很深,流血很少;也就是很痛,很痛,但不会失血过多……忽然发现,临近手腕的地方也有一道疤痕,而且较之前两道更深。梦溪的那段回忆突然找到了。
这道疤痕,不记得是知道他和哪个姑娘幸福着的时候,划上去的。那次是真的流了很多血,幸好不是直接划在手腕处。其实,流这么多的血,只是梦溪要找个借口往自己的手腕上缠上一层层的纱布,纱布还能隐约看到殷红色。因为无论什么地方受伤,在夏天,只有手腕处绕上纱布最明显;因为最明显,所以他应该最容易看见。
但是,傻傻的梦溪;那时候,他应该不知道,或许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吧。所以现在,也更不需要知道了。而且,这三道刀痕,岂止是用刀划的呢;而且,岂止只有这三道刀痕呢?
很多年不弹琴,家里还有一支长笛,静静的躺在盒子里。那年,不顾爹妈的阻止,非要去学长笛,最终由于气息不够被老师劝退,也只因为他说了一句,他觉得长笛挺好听的。可是,梦溪好像是高一的时候才去学的长笛,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不在身边了;为什么还要去学?为什么还要迎合他的爱好呢?
回忆突然越来越快的涌现,坐在对面的他竟然越来越模糊;声音也越来越恍惚;是泪水模糊了双眼?可是听力为什么也减弱了?又是一阵急促的铃声,梦溪慌乱中抓起手机,按了接听键,铃声还在响;使劲按接听,就是不停。他的影像越来越模糊,远去,梦溪慌乱中伸手也抓不住,想大喊却又喊不出……
铃声减弱,梦溪睁开模糊的双眼;迷糊中看到了桌上的台灯。窗外的水幕依然还在,雨还在下着,手臂有些发麻,只能感觉那一片桌面有点潮湿。原来,真的再也不相见,再也不联系,再也不挂念了……
别了,小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