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年

       年节是一种独特的味道,是情结,是传统,是文化。穿越于上下千年,行走于大江南北;从小桥流水的炊烟、巷尾胡同的唠嗑到高楼大厦的繁华,再到隐身于金发碧眼人群中的唐人街;只要体内滚烫的血液里氤氲着华夏民族的情感,就没有任何人、任何物能够阻挡得了那撩人年味儿的来袭。

    明·文徵明

  人家除夕正忙时,我自挑灯拣旧诗。

  莫笑书生太迂腐,一年功事是文词。

一、

       年味的外现,于我看来,便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看老舍的文章,老北京这天子脚下之地年味儿着实浓厚。老北京的小孩子过年最热衷于三件事儿:买盒杂拌儿解馋,放炮仗,还有就是买些风筝儿之类的杂玩之物。后面两样人人皆可体会,但杂拌儿的滋味恐怕就只有北方的孩子有那个福气嗤溜溜地一盒接一盒了。 

      生长于南方,不曾吃上一盒杂拌儿,但却有糖瓜,有腊八粥。 

       “吃个糖瓜把嘴黏”。外婆总是这么笑拆开包装袋,拿一根糖冬瓜塞进我嘴里。童年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多五花八门的零食,糖瓜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不比奶糖差;只是一时也不可贪嘴,吃多易腻。可惜的是,近年来,无论是亲朋家中,还是年货市场上,都已难觅糖瓜之踪影。  

       至于腊八粥,回味起来嘴里还带着香甜。本来老家不甚流行腊八熬粥之俗,但因我爱吃,所以家里每年都熬,煮粥本应是米多配料少,但我为了口味,常常趁家里人不注意,偷偷就撒一点红豆绿豆红枣之类的加进锅里添味。老家虽有电器设施,但老一辈依旧钟爱于青瓦老屋下的那口柴火灶。小时候和小伙伴一起玩累了,就回来守着火,看火焰跳腾,期盼地嗅着氲起的雾气里渐渐变浓的香。记得看那些旧文章里还有这样的可爱童谣: 

我给你喂腊八,你给我雪花。

我给你喂腊八,你给我长庄稼。


明·瞿佑

《烟火戏》

天花无数月中开,五采祥云绕绛台。

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

怒撞玉斗翻晴雪,勇踏金轮起疾雷。

更漏已深人渐散,闹竿挑得彩灯回。

       人间烟火不止有灶间跳腾的柴火,同样还有夜空绽放的花火。

      烟花是华夏老祖宗馈赠给世界的发明,它的初衷便是为礼仪增辉,为节日添彩。中国的节日是无论如何少不得烟火的,尤其以年为重。可惜的是现在城市里因空气污染而有烟火禁,但是在空气普遍较好的南方乡村,则是没有这个顾虑的;有烟花的人自己点烟花,没有烟花的人抬头也可看到漫天的绚烂。小时候年间的早上从不设闹钟,因为必然会有清晨开饭前的鞭炮将我从睡梦中惊醒,这时候也顾不得赖床,翻身起床就要迫不及待地加入“打炮仗”的熊孩子队伍里去。后来长大了,对于疯闹不再像童年那般热衷了,少再乐滋滋地买盒小擦炮玩耍;多是点一筒烟花,而后站在檐下喜悦地看那一束束的色彩斑斓冲上夜空绽放、又覆灭于风中。如同方文山的歌词里写的,烟花易冷,这或许要视观赏人的心境而定了,但年节却终究是因这稍纵即逝的烟花而更发火热。

二、

       而年节自古以来的重头戏,则是祭祀。祖宗一姓相承的香火在年节才最能体现出其奇妙之处。有些地方乡下的庙会年会,宗族祭祀,比清明祭拜之景犹有胜之。童年成长于乡村老家,对于年节祭祀的感受异常之深。同姓宗族,来往拜访,言必称辈分,见必行辈礼。

       而从懂事起,每年在腊八之前,爷爷就必带着我先仔细清扫好老家正堂上的神龛,纵然我每年并没有做什么,大多情况下只是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看爷爷每每毕恭毕敬地弯下腰来,手里拿着个白毛小刷子,卷起自己的袖子,细细地拂去蒙在神龛上的灰尘,眯起略显浑浊的双眼,沉浸在这项工作之中。不时还得对着那经年久远、已不堪毛刷之抚的神纸上慢条斯理的吹气,吹起那旧年蒙尘的积淀。对于神龛周边上祭祀供奉时淌下的烛泪,一般就是由我用一个角状的小铁铲子将其铲下来。但是爷爷往往舍不得就这么把它们扔掉,经常是装进一个小玻璃瓶里,这个玻璃瓶就是家里的“烛台”。老家供电不太稳定,一年还得用上好几只蜡烛,这个玻璃瓶里也沉淀着用过的蜡烛流下的已凝固了的残蜡,和扫下的烛泪混在一起,聚集在中间那根蜡烛的周围,于是乎组成了一支更大的蜡烛。

       神龛之物不可轻动。扫完灰尘,爷爷随后则整理齐整上面的香炉、蜡烛、钱纸等杂物,小心翼翼地按原样一一摆放整齐,各物摆放在其风水所归之处。我一向推崇厚黑教主李宗吾的宗神宗儒不如宗吾,但每次置身于这种情景之下,却总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神圣的静谧感笼罩在全身上下。

       祭祀,除了华夏血脉的相连,它还代表着的是即将过去一年的感恩以及对未来一年的美好期盼,所有的生活后续,都必须在这项工作之后进行。除夕一家人守夜,年夜饭之前都要进行例行的祭祖,这是每个家庭的单祭。以爷爷为主,爸爸,叔叔,我哥和我这些男丁是要烧纸祭拜的,至于奶奶她们那些女眷,则无法参与这一仪式,于一旁看着我和哥哥这两个孙子双手合十,鞠拜故祖,脸颊被火光耀出神圣的憧憬。

       年味的内敛,或许就在于这祭祀的香火之味吧;于人间烟火外现,于团祭香火内敛,然后糅合成华夏的年。纵然人世越千年,却依旧穿梭古今,这根相连的脉,从华夏中国扩散至大洋彼洲只要有华人站立的土地,任时光荏苒,而此脉不断。十八载岁月窥年,终得惊鸿一瞥;‘节’这个字眼,它正是承载着华夏文明千古不绝的奥秘所在。

                                                                                                                                                           作者:曾海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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