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风侵寒透。
小院里风声簌簌,吹得灯罩笼盖下的烛火飘摇不定,阿凉心下叹气,拔下钗子拨弄烛花,灯光颤颤巍巍又亮了起来。
她便继续做着手里的刺绣,一针一线,极为细致。
枯枝轻响,有人踏月而来,阿凉似乎微微一怔,停下了动作,却也没有回头。
来人轻叹道:“怎的不进屋,院子里不冷么?”
阿凉并未应声,却已泪流满面。
那人向前将她拥住,炽热的呼吸打在脖颈处,惊起一片颤栗,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不可忽视的强烈情感。
“我回来了。”
阿凉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出口,最后融成一声轻叹哽咽:“回来就好。”
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她颤抖着声音唤道:“陆征……”
陆征便应着:“我在。”
阿凉道:“若是你再不回,我便成了黄脸婆了。”
陆征松开手,转到她面前站立,“阿凉这么漂亮,即便是黄脸婆也是有人要的,只是我……”
他话未说完便住了口,阿凉抬眸看他,只见那人成熟俊朗的脸上落了一道疤痕,从左眉骨一直贯到右边脸颊,让那俊朗生生多了几分狰狞。
“真丑。”阿凉起身,虽是这般说着,却不容置疑的伸手抚上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叹息一般道:“除了我还有谁要你呢。”
她等了面前这人十年,从懵懂青涩的及笄之年一直等到年过花信。阿凉生的漂亮,眉眼精致,明眸皓齿,期间无数媒人踏破门槛,却全被她拿着笤帚赶了出去。她还守着离别时少年的那句“等我回来娶你”,一守便是十年。
“书信断了多年,我还以为你……”
“是我对不住你,让你等了这般久。”陆征抚上她的脸,“阿凉……”
阿凉便笑了起来,一如当年模样。
彼时年少,少年心性,总想着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阿凉那时总跟在他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明明生的漂亮精致,却总随着他舞刀弄枪,折腾的像个小泥猴。
“阿凉还是漂漂亮亮的好看。”陆征擦去粘在她脸上的污迹,认真道。
阿凉呆了片刻道:“陆征要做大英雄,那阿凉就要做女侠,只有女侠才配得上大英雄!”
陆征便笑:“阿凉不必做女侠,只要你是阿凉就好,无论怎样我都喜欢。”
“那等你做了大英雄还会记得我吗?”
陆征摸摸她的头,“等我做了大英雄便回来娶你,却不食言。”
阿凉不说话,静静伸出小指。
陆征笑着扣上,“拉勾,我说话算数。”
阿凉便笑了,明眸皓齿,“那我就做陆征一个人的女侠。”
她是这般说的,也是这般做的,像个真正的女侠,拿起武器守着年少的约定,坚定而不容置疑。
陆征同她订了亲,却在成婚前几天接到军令,他带着歉意看向阿凉,阿凉笑了笑,轻声道:“陆征是要做大英雄的人呐。”
陆征伸手拥住她,千言万语都化成一句:“等我回来。”
十年光阴,九死一生,满身疤痕铸就了年少的英雄梦。
脸上的疤痕不是最致命的一道,却是他最在意的一道,阿凉有多好,不止他一人知晓,若是到时阿凉嫌弃他……
男未婚女未嫁,却只订了亲,陆征知道他没有立场去决定阿凉的选择,便是退亲也是合理的。
战事吃紧,书信便断了,日升日落,不知过了多久,那象征胜利的欢呼响起,陆征却是一片茫然,他成了自己所期望的大英雄,而他一人的女侠却不在他身旁,甚至……不敢确定她是否还在。
快马加鞭终是赶了回来,一身风尘仆仆,满心不安却在看到那灯火通明的小院时散了干净。
“你家中人都让我别等了。”阿凉替他斟了杯茶,巧笑倩兮一如当年,“可我答应了你,便是要守信的。”
陆征握住她的手,呆愣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阿凉便笑道:“陆征成了大英雄,我却不是女侠,可还配得上?”
“阿凉就是阿凉,是陆征一个人的女侠,如何配不上?倒是我如今这般模样……”
阿凉道:“你是丑八怪,我是黄脸婆,不正是绝配么?”
这般说笑,她却不自觉哭了起来,“我差点等不下去了啊陆征……”
“怕你看不到,满院灯火亮了十年,从今往后终于可以熄了。嫁衣缝了一箱子,我终于等到你了。陆征啊,你娶我吧……”
陆征抹去她的泪水,笑道:“好。”
年少想着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现如今才发觉天地虽宽却不及她一句“你娶我吧”。
待我功成名就,许你解甲归田,一生安稳。
所幸,他做到了。
所幸,她也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