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没有脚的刀

刀没有脚。

人却有脚。

但有些人也没有脚。

江湖中,通常有一种人,喜欢用刀砍断敌人的双脚,或者是砍掉仇人的头颅。

这样的人,我们可以把他们叫做残忍的人。

这样也就造成了一部分没有脚的人和没有头的人。

人可以没有脚,却不可没有头。

没有脚的人,通常会有一些很奇异的本领。

只因他们遭受了更深的苦难,也比别人更加拼命。

更加拼命的人往往更容易成功。

一个人的成功本就不是偶然的。

每一个获得成功的人,当然也经过了一段艰苦辛酸的岁月。

但没有头的人,只能是死人,也绝不能再成功了。

因为他们连拼命的机会也没有了。

现在没有脚的刀不见了。

有脚的人,却还静地立着。

立在庭院中,立在病榻前。

漫天夕阳,如同火烧。

高冠的心头也如同火烧。

“老爷,与高公子同来的那位婷婷姑娘也不见了。”

一名中年汉子面色惊惶的冲进屋来。

那中年汉子是罗家的管家。

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圆圆的眼。

罗洪天黯然点头,又望了望高冠。

高冠不语。

他一挥手,那圆脸汉子缓缓退下。

高冠两道目光凝注着天外。

天外一片绚烂。

火红色的光亮,似要将天边的云彩,燃烧成灰烬。

此刻他的心事,似比那云层还厚,比那彩霞还多的多。

罗洪天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那婷婷姑娘只怕与那几人是一伙的,莫非她与神机宫……”

“唉,难道她就是神机宫主,我听江湖上的朋友说,神机宫主是个年轻貌美女子……”

他忽然想起高冠对她的感情,忽然住口不言。

叹息。

沉重的叹息。

他只有叹息。

也许叹息本就可以掩盖很多无奈与辛酸,也可以避免很多伤害。

但叹息令人老。

所以一个人若非到了非叹息不可得时候,绝不要轻易叹息。

这个年迈老人,无情的岁月留给了他很多的苦难,但他从不曾改变过善良的本性。

这本就很难得。

然而,这句话无疑就像是一根刺,刺在了高冠的心上。

他似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高冠仍是不语,心胸中却已多了许多心事。

夜幕降临,门前挂了一个灯笼,一只飞蛾扑了上去。

噼啪一声,灯笼突的大亮,恍如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一条鲜活的生命,瞬间化作漆黑的灰烬。

高冠凝视着天边的云彩,又望了一眼眼前的罗洪天。

再看了一眼燃烧的灯笼,燃烧的飞蛾。

这个老人的一生又何尝又不是在燃烧,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这样的人生又何尝不是一种伟大的人生。

人的一生,不论长短,若能留下些映照千古的事迹,那便没有虚度。

世间的人,无非分为两种状态,一种是正在燃烧,一种是等待燃烧,但只要还有燃烧的机会,便不要轻易放弃。

暮色已沉,一片昏黑。

远方有乌鸦鸣啼。

啼声凄切,令人心碎。

高冠却走出了庭院,走到了门外。

任凭罗洪天立在小屋外,立在冷风中。

他跨上了一匹黑马,朝着星光升起的方向,一扬鞭,风一般消失在暮色中。

罗洪天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就像在看一只扑火的飞蛾。

马已远去,人也远去。

夜色渐浓,灯火已燃。

有灯火的地方,就有人。

有人就有江湖。

高冠的马,就停在扬州城灯火最辉煌的地方——百花楼。

百花楼前,人如织。

一片灯火,照得夜如白昼。

这里不仅有各式各样的酒,还有各式各样的女人,总能满足男人各式各样的要求。

高冠无事可做的时候,总喜欢到酒馆坐坐。

在这种地方,他总可以喝到他想喝的酒,见到他想见的人,听到他想听到的消息。

他刚从马上跳下来的时候,百花楼中便已走出来一个女人。

他听见了她的娇笑,也看见她的脸。

一张绝美的脸。

这是一个绝美的女人。

白玉般的手臂,桃红般的香腮,春水般的眸子,缎子般的光滑鲜亮的皮肤。

这个女人,名叫诸葛花。

她喜欢别人叫她——花花!

她觉得这个称呼让她听起来很舒服,很年轻。

她虽然已不年轻,算起来比高冠整整大了十岁。

她今年已经二十九了。

很多人都叫她老太婆。

她当然不是老太婆。

她的胸还是很挺,腰还是很细,小腹还是平坦的。

一双修长的腿,也仍然同样光滑坚实。

她的眼睛也还是妩媚明亮的,笑起来还是同样能令人心动。

也许她的年纪比这里别的女孩子大一些,却显得更成熟、更诱人。

来到这里的很多男人都愿意抛掷一百两金子,他们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只为和她喝一杯酒。

她喜欢喝烈酒,却不喜欢和他们喝酒。

她不喜欢他们的人,却喜欢他们的钱。

一个人除非是真的有毛病,否则是不会跟钱有仇的。

有时候不得不喝,她却总也好像永远不会醉。

所以她很少吃亏。

一个清醒的人,吃亏的机会,似乎总比糊涂的人要少得多。

她喜欢喝最烈的酒,戴着最贵的首饰。

她还在尽可能的享受着生活。

她喜欢高冠叫她花花。

高冠也喜欢叫她花花。

“小高!”

“花花!”

高冠一见到她,便伸手去抱她。

当她却忽然一闪,躲开了。

这种事情,她似乎总是很有经验。

她似乎总能很巧妙地躲开男人的纠缠。

她轻轻推开一扇门,跑进一间屋子里。

她在前面跑,高冠就在后面追。

她跑得很快,他追得却并不急。

因为他知道她跑不了的。

她果然不跑了,后面另外还有一扇门,她刚进去,就被高冠一把抓住。

后面刚好有张床,她一倒下,就刚好倒在床上。

高冠刚好压住了她。

她喘息着,呼吸好像随时都可能停顿。

她用力抓住高冠的手,娇喘道:“你等一等,先等一等。”

高冠故意露出牙齿狞笑,道:“还等什么?”

他的手在动,她的手在推。

“就算你真的想要,我们至少也应该先说说话,聊聊天。”

“现在我不想聊天。”

“难道你也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不想。”

她虽然用力在推,可惜他的手却令人很难抗拒。

“我听说江湖中有人要夺你的风神刀,怕你出事,所以在这里等着你……”

她忽然不再推了。

她忽然全身都已酥软,连一点力气都没有。

高冠用鼻抵着她的鼻,眼睛瞪着她的眼睛,道:“你投不投降?”

她喘息着,用力咬着嘴唇道:“不投降!”

高冠道:“你投降我就饶了你!”

她拼命摇头:“我偏不投降,看你能把怎么样?”

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能把一个女人怎么样?

你猜呢?

这世间有许多事既不能猜,也不能想,否则不但心会跳、脸会红,身子也会发烫的。

可是很多事情根本就用不着猜,也用不着想,大家一样会知道——

高冠是个男人,年轻力壮的男人。

她是个女人,鲜花般盛开的女人。

高冠并不笨,既不是太监,也不是圣人。

就算是笨蛋,也看得出这个女人的意图。

她在勾引高冠。

所以高冠忽然也不动了,全身也好像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她的呼吸也停顿了很久,现在才开始能喘息,立刻就喘息着说道:“我知道你来找我的原因。”

高冠没有回答,眼睛却已经露出了痛苦之色。

她接着又道:“本来你也有个喜欢的女人,你认为她就是这世上最完美的女人,而且她一定会嫁给你,可是你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欺骗了你,而且你跟不就不知道她的身份,被心爱的女人欺骗的滋味,就好像一颗心脏,忽然被剜出,抛入了毒蛇的口中……”

高冠闭着嘴,不说话。

他很痛苦。

他的心,确实好像已被人一剑剜出来,被千万条毒蛇啃食着。

夜渐深,灯火已阑珊。

高冠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屋外挂着的那盏铜灯。

油将枯,他也将熄灭。

他太疲劳了。

他的身体虽还充满力量,充满了年轻人的那种激情。

但他的心却已枯死。

“难道就只有你难受吗,难道你就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她垂首间,目中却已有了泪光闪烁。

“啊——”

高冠忽然伸手一把抱起她。

凌晨。

淡淡的晨光从窗外照进来,她皮肤柔软光滑如丝缎。

她在看着他。

他很沉默,安静而沉默。

像他这种人,只有在真正痛苦时,才会如此安静沉默。

她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又起了她?想起那个欺骗了你的女孩子?”

“……”

“你和我……,是不是因为我可以让你暂时忘记她?”

高冠忽然翻身,压住了她,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几乎连呼吸都停顿,挣扎着道:“我就算说错了话,你也不必这么生气的!”

高冠瞧着她,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手却缓缓松开了,大声道:“你若说错了,我就当你放屁,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生气,确实因为她说中了他的心事。

这种刻骨铭心、无可奈何的痛苦,本就很难忘记,所以只要能忘记片刻,也是好的。

他狂歌当哭,烂醉如泥,也只不过为了要寻求这片刻的麻木和逃避。

虽然他明知道无法逃避,虽然知道清醒时只有更痛苦,他也别无选择的余地。

她正看着他时,目光已更温柔,充满了一种母性的怜惜和同情。

她已渐渐了解了他。

他倔强、骄傲,甚至叛逆,但他却只不过是个孩子。

她忍不住又想去拥抱他。

用她温暖的胸膛去融化他心中的坚冰。

可是天已经亮了。

阳光已经照上了窗户。

黑暗总会很快过去,阳光也终将降临。

阳光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公平的。

然而这世上却总还有很多的不公平、不正义。

因此总难免会有一些人站出来为正义伸张,打抱不平。

这样的人,行侠仗义,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人们的敬仰和尊重。

这一类人本就不多,就好像麝的香,羚羊的角。

正是因为这一类人的存在,我们才会觉得生命如此可爱!

罗洪天属于这一类人。

高冠也立志要成为这一类人。

东方天际,一片嫣红。

就像昨夜花花那张俊俏的脸,泛着羞涩的红晕。

他望着天边朝阳,就像在看花花的脸。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来,照在他的身上。

轻柔的微风吹入屋内,吹在他的脸庞。

阳光很暖,微风很轻。

就像是一双情人的手。

无比温柔。

快乐似乎永远都比痛苦要多些。

这便是人生的可爱之处。

一夜欢愉,已渐渐消去他的疲劳。

他的眼睛,又恢复了那种黑亮。

黑得像漆,亮得像星。

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新的希望,总会有新的事情等待他去完成。

他坐在百花楼中喝酒。

一个人喝一壶酒。

喝完这一壶酒,他便要离开。

壶在桌上,酒在杯中。

酒未尽,他还在喝。

花花在招呼客人。

这个美丽的女人,似乎从未品尝过生活的苦涩,脸上永远堆满笑意。

来到这里的客人,只知道她似乎每一天都要笑很多次,却不知道在她的内心,也有很多的寂寞,从不曾对人说起。

最深的寂寞本就无从述说的,只能独自品尝。

高冠还在喝酒。

人喝酒很多种理由,但他今天喝酒的理由,比这世上任何一种都更加令人快乐。

花花是一个可爱的女人。

可爱得有些愚蠢。

人若可以活得愚蠢些,那快乐便也会多些。

人这一生,其实也和酒壶里的酒差不太多,总是越喝越少的。

所以那些想做的事情,要趁着年轻,一口气把它们做成。

酒壶里酒,越喝越少了。

高冠轻轻摇了摇酒壶,酒壶空了。

他也终于起身,往屋外走去。

花花不去看他,却红了眼眶。

她偷偷掩着泪水。

楼外栽了一从牡丹,一株梨树。

牡丹花开得正艳。

一树梨花,却已将落尽。

高冠还没有走出去,就已听见一阵奔雷般的马蹄声。

一匹快马飞奔而来。

马上的骑士满面虬髯,穿着一身黑布衣衫,衣襟却是敞开的。

奔马如箭,转瞬间便已到了百花楼前。

“老板,给我切一斤牛肉,三斤烈酒,再找两个漂亮姑娘!”

马上的人跳下马来,忽又纵声大笑。

笑声如狮吼,震得树上的梨花一大片一大片的往下落。

花花放下酒壶,连忙笑着迎客。

高冠被那人撞得差点跌倒,他后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子。

他上下打量那人两眼,见那人左手提着一个麻袋,麻袋漆黑,不知装了什么,右掌抓着一把大刀,刀背比屠夫的砧板还厚,刀锋却薄如纸。

那大汉在屋角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将刀和麻袋放在桌上。

花花看见高冠充满好奇的眼神,心中一动,提着酒壶,笑着朝那大汉走了过去。

“来,客官,请喝酒!”

她伸手取了酒杯,倒了杯酒。

倒酒时,她的手臂故意往那桌上一扫。

那麻袋一抖,就有一样东西从里面滚出来,骨碌碌的,赫然竟是颗鲜血淋淋的人头!

那大汉忽然跃起,掌中的而酒杯,竟被他一把捏碎。

一双铜铃般的大眼里,忽然暴射出刀锋般的光,盯着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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