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岳父如父
2002年秋，我在妻的家中第一次见到岳父，那时我与妻还没有结婚。岳父从田地里一回家，就对我笑。他面庞清瘦，浓眉大眼，说话绵柔。岳父是一位朴实的农民，在我眼里他就像父亲，他给我的感觉是满满的父爱。
岳父一生清苦，他和岳母一生躬耕几亩薄地，养育了四个女儿。我的爱妻是他家的大女儿，我与妻相识的时候，家里每年的口粮还不够吃。岳母给我说，自从生了老二、老三、老四后，家里都没钱交超生罚款了；计划生育工作队，从粮囤里装走了粮食，以顶替超生的罚款。岳父面对空下去的粮囤，狠狠心，钻煤窑洞去了。
“我们四个妮子可把我爸吃怕了！”妻子说，“我妈每天蒸一次馍，到了晚间就被我们几个吃完了，因为除了馒头，那时没有别的食物可吃。”我从岳父嘴里得知，他在陈家河地界上的三座私人煤矿处都下过煤窑。他作了七年工，因腿在矿下受伤，才上不成了。他说，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煤矿生产条件很差，出事故，甚至死人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岳父撩起裤管，让我看他受伤的腿。我仿佛看见他躺倒于矿井下，痛苦的呻吟着……。还好，岳父在家休息了一个月，就爬起来干农活了。现在，每逢天气变化，岳父都会喊叫他的腿关节疼，我想这是那年月落下的风寒病啊。
生活本来苦难重重，岳父也大概认命了。他一辈子想要个男孩，以为家族延续香火，但是命运不可抗拒啊。妻子说，爸爸在他们小的时候，很少对她们姊妹表露欢快，爸爸从内心嫌弃我们，认为我们长大后，终究会成为别人家的人。
生活还得继续，农闲时节，岳父常出外打工。他跟着施工队，到处跑动，只要有活就干。到了月底，发了工资，首先买面粉扛回家，要不家里的一群妮子该饿肚子了。
在我岳父打工期间，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是1999年的春天。这件事是妻子含泪告诉我的，他那时正在上初三，准备中考。“中午放学回家，我们几个嚷着要吃饭。”妻子说，“而妈妈先要我和她去拉干土，垫牛圈。妈妈拉着一架子车干土准备下坡道，她让我和老二踩在车尾上，以减缓车下坡的速度。可能是妈妈没力气了，架子车越来越快，我吓得跳下车，想跑向前帮助妈妈扛住车辕。哪知道，我一下车，车子跑的更快了。车子翻到了。听见妈妈一声惨痛的叫声，我傻了眼。我妈的腿被土车压断了。”
“至今，妈的腿里面还有钢针，都是因为当时没有钱做第二次手术，钢针只能与妈的腿共存了！”妻子哭泣着，继续说道：“事故发生后，我妈被好心的几位乡亲送往富平骨科医院，安顿好我妈，大伯大妈们就帮我四处联系爸爸。正因妈妈在医院里躺着，我打消了中考的念头，我知道家里无论如何都拿不出钱供我上学了。”
岳父面对如此的变故，甚是焦急。他拿着自己的血汗钱，赶到医院，只陪护了一天，又回工地了。他得挣钱为岳母看好腿呀。他说日子还得过，慢慢熬着吧，总能盼到甜日子的。
甜日子真的到了，自我和妻结婚以后。岳父不再为粮食不够吃而发愁了。一来，国家政策好——免公粮，不用每年拉着一车粮给粮站缴了。二来，三个妻妹，有两个外出打工。家里少了吃饭的嘴巴，粮食反而剩余了。岳父愁苦的脸渐渐舒展开来。每逢我和妻去看望他，他显得很高兴。
有一次，连阴雨把我搁置在岳父家。岳父见我有些着急，他就亲自下厨弄了两个下酒菜。拿出他多年的陈酒要同我喝。我不好意思，哪有老丈人请女婿喝酒的事。我有点受宠若惊，不知岳父对我有何用意。我听岳母说过，岳父多年前因一次醉酒丢了丑，从此不再喝酒。我见岳父拿的是珍藏版秦洋，一开酒瓶盖，满屋子闻到了酒香。岳父说：“我今天高兴，我只倒一杯，剩下的你喝。”那天，我的心情很惬意，我听到了岳父他的许多故事。
岳父说：“他的父亲和我一样，曾当过教师，乡亲们见了都尊称刘先生。只是后来因阶级成分不好，定了个中上农，只能回乡务农了。到他们兄妹这一辈，都是地道的农民，没有一个走出这山里。现在，你们真好，早早进了城，我的外孙们也具备了好的上学环境。”
“爸，我想问个问题，一直不好意思问您。”
“啥问题？都一家人怎么还生分起来。”
“您是不是没有生下儿子，心里不痛快呀？”
“哈哈……，你小子，哈哈……，喝酒。”
岳父跟我碰了杯，转移了我的话题。
“其实，我在王石凹矿中学上了高中，被称作老三届的，不考试，上大学靠推荐。我现在只能看懂一些简单文章。只可惜，那个时候上学，净跟着老师参加劳动了，没有学到多少文化。记得，现今的中学操场都是我们那几届学生修建的；我们挖防空洞是最有意思的，每个人背包里背着馒头，中午在防空洞里就着黑吃，那时候真是无忧无虑啊。”
“爸，你们没有赶上好时代啊。如果在今天，你老也是个大学生呢！”
“可不是吗。”岳父咧着嘴笑了，“哎，那时候都是让穷把人怕的！现在好了，好了！”
我看着屋外，天空还在落着细雨，我的心情似乎很好。可是，我看见岳父好像有心事似的，心情反而沉重起来。
妻和我回家一个月后，岳父住进了医院。是我给他联系的医院，安顿好后，岳父催我快去上班，不要耽误工作。我妻妹一个一个的来看望他。但是他始终闷闷不乐。他只留岳母陪在医院。过了很久，从岳母的口中得知，岳父每次看见临床的病友有儿子陪护，心理就不痛快起来。
想起岳父转移我话题的那个问题，我知道了他心里的想法。岳父在为他以及岳母的养老送终的大事在思虑呢。我猛然觉得自己很惭愧，岳父如父亲这般对待我，而我这几年，对待他怎么样呢？除了那次落雨时的聊天，况且是岳父主动给我谈起的。我从来没有主动向岳父聊过自己的想法，且主动亲近过岳父。而今，我已步入不惑之年，对父与子的亲情观有了较深刻的理解。岳父对我每一次的微笑，每一次的言谈，都在传递着父亲般的关爱。虽然，从血缘角度讲，岳父不是我的生父，但是从家庭延续来讲，岳父也是实实在在的父亲啊。中国古话讲，女婿是半个儿子。在新时代，我认为这句话要改一改，女婿就要顶一个儿子。因为，许多父母没有生养儿子，女婿不当儿子谁来当呢。
就在前几日，岳母生病了。是岳父打电话告诉我，说已经五六天了，你妈就是不愿意住院治疗。我知道岳母的想法，她是怕花钱。我与老二妹夫商议后，直接安排了住院。幸好，及时采取措施，否则岳母的病情就严重了。岳母住院期间，我跑前跑后，岳父对我表现得很感激，我反而觉得不舒服。我总觉得，岳父心中有顾虑。
岳父，这话多想给您说啊：养老送终女婿照样可以做，也是做女婿的义务，您真的不用顾虑。您待我如子，我何不待您如父呢？今天，我不但从我做起，当个如儿子般的女婿，而且还要呼吁全世界女婿一起行动——待岳父如父、待岳母如母，让天下岳父、岳母也能安享晚年。同坐女婿席位上者，没事常回家看看吧——岳父如父，他老人家的内心需要我们如儿子般爱的滋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