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词《浣溪沙》(一曲新词)
———关于“境”的探究
摘要:
晏殊婉约词的书写,不得不谈他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中的地位。开婉约之风,亦是婉约词之宗师,但作为北宋初期文人,晏殊那一首首婉约动人的词,书写的背后,又凝聚了词人多少内心的辛酸与惆怅。虽有小园香径,美酒新词,然则谁又能体会到那每首词的“境”是如何在他的脑海溢出
关键词: 晏殊词境影响因素
晏殊,字同叔,谥元献,北宋知名词人之一,晏词影响之大,获许多评论家好评。词人所做《浣溪沙》四首,也正是他地位显赫之时所做,其意境之优美,颇负盛名。宋代刘攽说:“晏元献尤喜江南冯延巳歌词,其自所做,亦不减延巳。”1众所周知,冯延巳已是响当当的人物,而晏殊,有了刘攽此等评鉴,更是羡煞旁人啊。一部《珠玉词》,而作为代表作的《浣溪沙》(一曲新词),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透露着词人深厚的文化底蕴。
此次关于晏殊词“境”的探究,就以《珠玉词》中《浣溪沙》(一曲新词)为例。
原文: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唐圭璋在《唐宋词简释》中说:“此词谐不邻俗,婉不嫌弱,明为怀人而通体不着一怀人之语,但以景衬情。上片三句,因今思昔,现时景色,记得与昔时无殊。天气也,亭台也,夕阳也,皆依稀去年光景。但去年人在,故骤能此景,即引离索之感。”这首词收录于《珠玉词》,又是代表作,光是从其名称来看,也可看出其词创作特色三分。语言圆转流利,直白如话,却能在平淡如水的闲适中蕴含深远的意境出来。
这首词是晏殊极具特色的一首,不艳不丽,但又能高调发端,和气结尾,并不见波澜,平平淡淡。
看首句“一曲新词酒一杯”开场,便不禁让人浮想联翩:作者高举酒杯,或许是在品上等杜康,高声吟唱自己即兴而发但又不同以往的新词。初看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生活场景,闲适、恬静,好不惬意。但词人笔锋一转,语调一沉,又云“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此两句的接连,不得不让人想起南唐李后主亡国后那一度的惆怅。但是今非昔比,此刻早已不同往日。李后主一句“往日知多少”道出所有常人所不能体会到的哀愁,因为他知道,眼前之事,一去不返,物是人非。而晏殊与此又有不同,毕竟二人所作情感基调不同。虽然他也是在忆往昔,却是在抒发自己的孤寂,作为宋初文人,他有自己内心的孤寂。大概是“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纵是有歌有酒,而上片重心不在后而在前。一个“新”字用的甚妙。王国维说:“诗词创作有造境,有写境。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②而就以上分析,上片中作者对酒当歌,首句看似写景,但不由唤起作者今非昔比的感受。此情此景原本平静,夕阳西下,借景抒情,又是更深一步,这必然是“写境”之理。
酒,在古代社会有着不可小觑的地位,现存的许多古籍中,都可以看到酒文化的影响力,而对于文人骚客更是必不可少。据史载,酒有催情之功效,对于晏殊这样的柔弱文人,抒发内心的哀愁,用酒助兴是最好不过的。借酒吟唱,亦是古代文人普遍的常态。诗仙李白,爱酒如命,有人考证,李白的诗多是酒后即兴大作,可见酒在此亦非凡品,很有可能它也是成就某一位名人的必要因素。
再看下片,笔调更为沉重,想必此时正是他就兴正浓吧。“无可奈何”借“夕阳无回”顺势而发。“花落去”本就无常,夕阳美好,却到黄昏,这本是许多诗人喜欢的一个话题,却在此,晏殊青之于蓝。夕阳,本是时间即将终了的象征,作者眼前恰撞此景,后句“似曾相识燕归来”也便是自己留恋和感伤的自然流露。
首句顺势而成,流利却又含蓄,情致缠绵。杨慎《词前》云:“无可奈何”二语工丽,天然奇遇。有人认为晏殊结尾更妙,一个徘徊在这个铺满落花的小路上,这是什么感情,词人未说,他只用徘徊两个字去打动你,而这徘徊的动作之中,有一种细致的韵味,这正是晏殊的特色。③
全境感染,不留痕迹,下片更可谓是“写境”升华。“亭台”、“夕阳”、“落花”、“归燕”,自然意象的运用层层递进。《人间词话》中说道:“有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下片两句,为上片三句衬托,但前五句又感染尾句,我与景相融合。花开花落,世事无常,自然之理也。本就是让人无可奈何之事,作者是不是在感伤自己的处境呢?还是更深一层地说自己时光飞逝,于国于民建树不多呢?
北宋时代,无疑是一个文人疯狂的时代,而晏殊一首《浣溪沙》一语惊时人,道出多少文人的心声。他的悲情书写只有只言片语,却是无限的“心境”,也是他“以我心写我境”的独到手法。而他词作“写境”,其影响因素我将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阐述.
一、承南唐余绪,沿五代遗风。清人刘熙载说:“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此评论,明确指出晏殊词同南唐五代的承接关系,见解精当。④冯延巳与晏殊词作比较有很多人做过这项工作,大多都表现出晏殊对冯延巳创作的继承与发展,而且在创作题材、内容上,艺术技巧与创作风格上都有很大的发展,足见晏殊的革新精神。
宋初词作,亦多宴席间娱宾遣兴之作,尤其是晏殊身居高位,身旁三教九流之人众多,他对宋初安逸的生活环境,时间一长,不安现状,必然会引起他内心的苦闷。单是从《浣溪沙》这几首词中,也可以看出其词作内蕴含的真情实感,别有抱负。在奉制酬唱的生活之中也可以说是一枝独秀。
二、宋建立以后,一反五代灭佛政策,对佛采取保护和鼓励政策。⑤宋初文人地位还没有发生根本性的转变,虽然国家的政策倾向已是明了,晏殊时期仍然是一个过渡阶段。武将官员的地位依然要比文官的地位稍高一些。而文人的不得志,恰与佛家出世思想有了某些方面的契合点,以及佛家对于彼岸世界的关注能够唤起文人的“空观”意识。
再次看来,在宋前期的文人处境还是比较让人同情的。只不过再后来文人地位逐渐提高,以及压过武将掌权。但是晏殊之类不行,宋正在转变各方面国家政策,而且要一改前朝各种弊端,帝王专制的封建时代,人臣仅仅只是冒死上谏,至于帝王听与不听,全在符不符合自己的要求,而且宋朝文人也是命在一线。
三、晏殊词造境风格的的特性,与其思想指导是分不开的。宋初刚刚结束战乱,人民生活慢慢正趋于稳定,儒家思想统领中国思想主流千年,而且尤其是在刚安定的北宋初期,作为社会发展的需要,儒家思想自然又会作为被提倡的正统思想继续影响人们的思维。晏殊也是儒家学者,自然可知,儒家那一套正统观念会指导他去如何爱国爱民。而作为鲜明的儒家“达则接济天下”的责任意识和“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忧患意识,⑥足以对晏殊这样的文人士大夫在词作方面造成强烈的刺激。
宋初势力,远不及大唐,而且内忧外患,邻国强敌,虎视眈眈,在古代,每一位正直的文人士大夫为“心忧天下”的风范所崇尚。晏殊,作为宋初文人,关心国家,心计天下,鞠躬尽瘁,当可让他们考虑自己为国为民价值之所在。
四、上面谈到儒家思想对他词作的影响,但是,我们还应该想到在晏殊生活的这个时代,儒学正处于向新入学转变的阶段,即北宋初的理学思想快速汲取营养,迅速发展。有笔者进行考究,晏殊生活的北宋,正是理学积累与勃发的时期,而此时儒学与以往任何时代不同,开始集中于义理层面的讨论,士大夫纷纷疑经惑古,具有鲜明的批判可开拓精神。⑦思想上存在多重的冲击下,势必影响到晏殊对宋初词风的重新审视,这也必将影响到他词作风格,及审美情趣的变化,从而造就他独特的“造境”风格,只是能力缘故,不能进行深加探究。
五、在我看来,借景抒情是晏殊最善使用的抒情手法,就拿《珠玉词》中这首《浣溪沙》而言,乍看,全词皆是作者吟唱时身处之景,但又不见一个情字,殊不知这正是词人的独特之处。顺此言而思之,晏殊这样独特的手法,也是宋初他的生活环境的影响。
宋初社会,安定不久,人们刚从战火中走出来,着力于经济发展,改善自己的生活环境,相比而言,宋初社会又远远优于五代十国。
短短几十年里,北宋社会,城市经济迅速发展,都市社会生活也随之愈来愈丰富。而且宋朝财政措施便是将社会财富集中起来,供应皇室与官僚享用。都市的繁荣,士大夫的娱宾谴兴词作便通过各种渠道流传民间,来供应娱乐场所,词便也是北宋社会文化消费的热点。⑧
之所以提及以上内容,正是晏殊的生活环境与之极为符合,而且他的《珠玉词》中很多作品在文化界已是众所周知的。
六、王国维曾评论:“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由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⑨晏殊词的造境手法也是特立独行的,这已在上述内容讲过,而他造境手法的独特运用,在于他个人独特的审美情趣。
柳永词向来是以俗出名,常受到晏殊非议。⑩就此足以看出晏殊与柳永词风的不同,也间接的说明二者审美情趣的差异性。总结性的说明晏殊词作风格是反对俗艳的。有《鹊踏枝》一词为证:
鹊踏枝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别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王国维有云:“古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名家言证,其词境自当被视为“高格”,而他人之词莫能与之比拟。虽然晏柳二人皆顺宋初词风,但晏殊针对柳词的态度即可看出,晏殊对自己以往的审美情趣具有革新意识,他在尝试重新审视自己的审美观念,或许引领宋初另一审美风尚是他心中之所想呢?虽然这已无从考证。
想至此处,晏殊作词在很多人的研究中,突显他在宋初文人各方面的革新尝试,无论他尝试题材扩大,还是审美观的变革。但从另一方面去想,一位文人利用文字对自己情感的抒发,而这些文字组成的内容应是他内心世界真实的写照,也是他个人思想的主观表达。不难想象,晏殊“造境”风格,很有可能受影响的因素就是他作为一位特殊时期的文人的“心境”,也就是其内心世界的描写。
终究是词中“造境”的独特写法,晏词虽仅存《珠玉词》,但综合而看,怎一妙字可言。全词无思,却又寄情于景,景中含思,意境非凡。
参考文献
1、朱东润主编《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篇,第二册,第4页
2、王国维《人间词话》.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第1页
3、王兆鹏主编《宋词鉴赏》.长江文艺出版社,第29页
4、薛祥生.承南唐余绪,开宋词先声———晏殊《珠玉词》,东岳论丛,1997年,第6期
5、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二版,第三卷,第9页
6、杨凤银《晏殊婉约词与北宋文人文化》
7、宋华、郭艳华《浅谈理学对晏殊词学创作的影响》.《新西部(理论版)·下旬刊》,2011年,第六期
8、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二版,第三卷,第11页
9、王国维《人间词话》.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第1页
10、薛祥生.承南唐余绪,开宋词先声———晏殊《珠玉词》,东岳论丛,199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