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观园中有一个很奇特的女孩子,说是主子小姐,偏偏离群索居,住在栊翠庵那样的佛门清净之地,说是出家之人,却时时处处精致讲究,还有嬷嬷丫头服侍。书中对此人着墨不多,只言她原是官宦小姐,因体弱多病才无奈遁入空门,容貌极好,文墨也极通。然而,大观园中人大都对她敬而远之,偶然提及也是嫌恶多于赞美。这个集各种矛盾怪象于一身的人,就是妙玉。
常言方外之人世法平等,万物皆空,妙玉身上却只是粉饰出来的平静,内心深处有好恶亲疏、有跌宕起伏。宝黛钗三人在栊翠庵品茶一回,妙玉看着收回来的刘姥姥用过的茶杯,忙命“搁到外头去”,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如何有惜弱怜贫、众生平等的境界;宝玉笑言单给他用的是俗器,妙玉回怼“只怕你家里未必找得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可见她平日所用之物皆有来历,且颇为自得;后来宝玉恭维妙玉到了她的地方自然把金玉珠宝贬为俗器,妙玉又转怒为喜,十分受用。这哪里是佛门弟子的修行,分明是个有洁癖、爱听夸赞的小姑娘罢了。妙玉遁入空门原非本意,不过是封建迷信下的受害者,如何真正做到万物皆空?可怜她如花妙龄却被束缚在青灯古佛旁,空负韶华,冷清一生。她压抑内心的情感,粉饰出一副清静无为的样子,心中的苦闷和不甘又向何人言?
妙玉有才情,通诗书,与黛玉湘云凹晶馆联句一回即可看出其才华在大观园中亦是出类拔萃的,偏有些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故而不得人亲近。她讥诮黛玉喝不出梅花上的雪水,嫌恶贫苦人用过的器具,只一个宝玉能说到她心坎儿里得个另眼相待。但妙玉又非绝对的孤高自赏,她肯细心教导家境贫寒的郉岫烟,半师之谊数载未易;也会在夜半偶遇时邀黛玉和湘云喝茶取暖,挥毫力挽联句的颓败悲凉。只可惜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她的孤僻和怪诞到底不合时宜,终难逃封建礼教的倾轧,徒留叹息。
妙玉目下无尘,自谓蹈于铁槛之外,却始终摆脱不了世人的烦恼。她嫌恶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却不得不依附以求得栖身之所;她向往庄子的自由与逍遥,却囿于朱门高墙之内,来去由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妙玉纵然曲高和寡、遗世独立,也不过是权贵人家设在园中的一处供人赏玩的景致,可怜可悲。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妙玉对待宝玉的与众不同,除了思想上的共鸣,也逃不开怀春少女的情丝。栊翠庵品茶,妙玉拿出珍奇古玩给黛玉宝钗使用,偏让与宝玉自己素日惯用的绿玉斗,何等亲密;宝玉生辰,妙玉特特遣人送来拜帖祝贺,大观园中尚无第二个人能得她如此上心。种种暧昧之举,草蛇灰线,也难怪宝玉被罚去栊翠庵乞红梅时,黛玉一语中的,“若让人跟着,反倒求而不得了”。一边是庄严佛法,一边是少女情思,槛外是清规戒律,槛内是旖旎红尘,妙玉的左右为难,痛苦和煎熬,恐怕只有青灯黄卷知道了。
清高与世俗,放肆与约束,因缘巧合造就了妙玉这一矛盾的个体。她在礼教和欲望之间挣扎,在理想与现实中求生,身虽在铁槛之外,心却囚于槛内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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