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我再一次经过邹大爷房间门口。大爷一看到我就打招呼:“陈院长,过来摆一会儿嘛!”
邹大爷找我是什么事,其实我心知肚明。可惜的是,他求我办的事,我一是不能帮他办,二是不敢帮他办。所以,有时候我还真的想躲着他走。
既然被他看见,我还是进房间去和他谈一下。我一走到老人床前,他就急迫地对我说:“陈院长,你早点把我送走嘛!我这样子过起好痛苦嘛!你定一个日子嘛!”这样的话,老人过几天就会来上一通,有时候一天还会追问几次。
邹大爷去年做了九十大寿,做寿那天,他坐着轮椅被晚辈们环绕,接受他们的祝贺,笑眯眯地一边回答一边收着红包。这个可能是大爷一年当中少有的时刻 ,因为其他的时间,他都在养老院呆着。每一天上下午,各起床两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需要卧床。
邹大爷因为脑梗而瘫痪,右侧肢体不能活动,右手臂比较僵硬,右手指活动也困难。除此之外,他还有严重的前列腺病,排尿非常困难,所有一直都用导尿管排尿。这个排尿管一般没有问题,一出问题就是被膀胱里面分泌的粘液给堵了,有时候两三个月都没有问题,有时候一个月要堵两三回儿。护士们想了很多办法,也尝试冲洗,都没有办法。尿管一堵,膀胱就鼓涨起来,老人难受,就得重新换管。也有换管解决不了的时候,而且还伴随着发烧,这就需要去医院解决。
老人觉得经常这样折腾非常痛苦,自己头脑还比较清醒,因此更觉得生不如死。他经常找我提要求,我也头疼。老人耳朵不好使,我就在纸上写了回答他。告诉他,中国现在还不允许安乐死,你也不要闹,我们只能先递申请。老人依旧看见我就问,我呢也就照样推脱。不知道他是识破我的套路还是怎的,开始要求儿子女儿来看他。
好吧,那我就充当一回呼叫器。可老人是要求一家人,包括老伴在周六这一天来团聚,说是要开一个家庭会。但是,这一天人是不可能齐整的。老伴只要不生病,倒是可以来赴约,可是儿子女儿不行。因为儿子女儿已经为人祖父母或者外祖父母,平时要带孩子或者接孩子上放学,周末要给自己放个假或者搞一点社交活动。总之,锣齐鼓不齐,不能一起来。
邹大爷心里还是有些不快,便请我给儿子打电话,要他经常来看他。儿子呢,由于自己的原因,不能经常来,也不能定在周六来,所以大爷不开心是经常的,找我诉说也是经常的 ,再次提出要我送他去下葬。我只好苦笑。不过,我也有我的招。我先用手指指天花板,然后摊开手掌,用指头在手掌上作写字的动作。接着,用拳头重重地在手掌上一砸,再对老人摇摇头。
你别说,邹大爷不愧以前是做过文字工作的,他还真的能够领会我的意思。他丧气地说:“领导不签字不盖章吗?那我们就继续等嘛。你还是要坚持向领导汇报嘛。我配合你的工作。”就这样,我和大爷玩着一次一次往后推的游戏。
等不来何时去下葬的准信,邹大爷开始把家里人来院里看望放在了心上,经常问我今天星期几。我也说不准他的家人什么时候来,就只好和他打马虎眼,本来今天星期五,我硬是告诉他今天星期二,星期四的被我说成了星期一。他有时候也很疑惑,有时候就认真地告诉我让家属给他买柑橘,因为他喜欢吃甜的东西。
过了年,邹大爷又换了两次尿管。而他的女儿来院的时候告诉我,大爷的老伴也生病住院了,这一段时间不可能经常来看他了。需要个老人准备药的事,要我们一定提前告知,免得时间挪不开。于是,邹大爷前天看见我,又开始申请见家人了,又开始要求我送他去下葬了。
邹大爷觉得自己过得痛苦不堪,可看看身边那些同样高龄又失能的老人,谁又比谁更轻松呢?我也只能尽力去照顾他们,宽慰他们,让他们在回家的路上多一些温暖和亮色少一些迷茫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