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若是被自己造就的牢笼囚禁,再多的援助之手都无能为力。
那天我左眼肿得像个馒头,搬个沙发椅在楼下晒太阳,捧着一本《小团圆》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我在想着,这眼睛明天要是好不了,同学聚会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外婆90岁了,今年开始住在养老院。国庆节,我回来了,她也回来了。在很长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外婆家就是我们的家,除了学校,我就只有外婆家这个家。在我们终于有了一个房子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爸爸妈妈家也成了外婆的家。所以外婆回来,很多乡邻老太太们跟她嘘寒问暖。她们交流麻将经,谈起生老病死,还有对于生活与人生的各种吐槽。朴实无华的生活语言,我远远听着,看着,却觉得像是在听大家们的哲学课堂。
也是,活到了大几十岁的老人们,即使他们自己活得并不通透,他们本身,就是一本生活教材。
这天我眼睛肿了,懒懒地晒着太阳,内心总是有股思绪在涌动。然而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也并不刻意地、使劲地想要去弄明白,像一只慵懒的猫,窝在沙发里。
姨给我弄来蛤蟆叶敷着左眼,一边数落我眼睛肿成这样了还不知道自己去扯点蛤蟆叶敷上。姨总是这样,呼啦啦的,有时候我觉得像个唱戏的。但我并不像以前那样生气,只是笑笑,继续慵懒着,从手机屏幕里看敷着蛤蟆叶的自己,竟然有一种萌萌的美。
一个气质优雅的老太太从外婆卧室走出来,我看见没人招呼她,就给她一把椅子请她坐下。
“你是怎么认识我外婆的?”我跟她聊起来。
她哈哈大笑起来,说:“这讲起来笑死人的。是这样的,我们是同学,你外婆比我大10岁,我们是同一届的,你外婆那个时候都生过孩子了,也去读书。我个子高,我有一米六,你外婆是身材娇小。就是这么认识的。”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79岁的,我以为你60几岁呢。相差10岁,怎么就能同一届了呢?”
“我是嫁的老公在土改之后当了干部,我没读过书的,但是老公当了干部之后有了要求,我就去上学了。你外公好像也是一个干部吧,你外婆都生了孩子了,还去读书哦”,她又哈哈大笑。
“我就是这附近的人,我老公的家就在你们家上去一点点远。后来我老公去县城工作了,我本来在你们家对面的学校当民办老师的,为了孩子上学,我也不当老师了,去了县城。我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他们现在都有单位,都很好。”
“我老公94年的时候走了,出去旅游出车祸走的。”
“94年,那个时候你肯定还很年轻,没有再找个伴吗?”
“没有啊。那个时候我舍不得我的孩子们啊,我刚说了,我有四个子女,我舍不得他们。”
过了一会她接着说:“而且,我为什么要同别人结婚呢?我又没有喜欢的人,一般的,条件不好的男人我也看不上,人家条件好的也会看不上我啊。我很幸福啊,为什么要同别个结婚呢?”
我被她说出的这些话震撼到了。这个79岁的老太太,回答我随口问出的问题,如此具有警醒的意义。随之我脑海中浮现出此文开篇的那句话,一个人若是被自己造就的牢笼囚禁,再多的援助之手都无能为力。
我内心那些翻涌的思绪,突然间豁朗了,心里特别的开心,明亮。因为眼睛肿而纠结要不要去参加的同学会,也有了决定。
老太太又跟我聊了一些,比如她子女孙辈的情况,尚在人世的老同学的情况,就像我都认识他们一样。
在我们沉默着,互相注视的时候,她还对我说出,你长得真漂亮真惹人疼爱,这样可人的话。
以前我大概会感慨一番,很可能还希望自己活成这个老太太这样的人。现在倒觉得做谁都不如做自己。在假日上午的阳光里慵懒得像一只猫,在安静中,热闹中,孤独时,聚会时,总是可以感觉到自己,体会到自己,不带评判地跟那个自己在一起,好像成为了幸福的意义。
很想,多一些这样的时光,很想,慵懒着,这样聊聊天,无边无际,又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