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楔形文字传奇
30. 楔形字历史的追问
楔形文字体系在美索不达米亚及其周边地域生长、发育的3500年,是不断变革和进化的3500年。
正如北京大学拱玉书教授所言:“楔形文字有三种书写体系:表意、音节和字母书写体系。由于书写体系的不同,就决定了用字数量的不同,表意体系用字最多,到目前为止,我们发现了1200多个符号,但是实际用字数量可能要远远超过这个数字;音节体系只用这600多个符号;而古波斯的字母体系仅仅用了36个符号。虽然楔形文字被用来表达多种不同的语言,但是它们都没有超过这三种体系。”
我们在上节列出的,所谓楔形文字旅程的时间线,就是从表意体系、到意音体系、最后到字母(音节)体系发展的演义史。
为了更清晰地表达这个观点,以 “太阳”和“神”的表意符号为例,展示楔形文字的字形从象形到楔形,字体从繁到简的演变过程。
苏美尔人在造字的时候,特别强调太阳的光芒。所以,太阳的象形字在乌鲁克早期(B.C.3500),被画成了四射光芒的星形,但过了不久,如同汉字“六书造字法”的“假借”方法一样,它就被“神”(或“天空”)借走。于是,太阳的象形符只好改画成“刚出山凹的旭日”。到B.C.2800乌鲁克中晚期,无论是太阳还是神祗,在泥板上的书写方向都转了90度,变成了横向字形。经过楔形文字的书写革命(B.C.2600苏鲁帕克),太阳和神祗的字形都实现了线形变楔形,但还依稀保留着象形的痕迹。到了新亚述和新巴比伦时期(B.C.700-B.C.500),太阳和神祗演变为纯粹的楔形符号,再也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旭日出山的模样。
下图是其他若干表意楔形字符的演变图,楔形文字表意符号的字体变革也可从图中的文字样本窥见一斑。
图中苏美尔象形文字样本(B.C.2800),为转向了90度横向书写的字体。苏美尔楔形文字样本(B.C.2600),为第一次文字体变革后的繁体字体;新亚述楔形文字样本(B.C.700),为第三次文字体变革后的简化字体;新巴比伦楔形文字样本(B.C.500),为延续第三次文字体变革的简化字体。从历史纵向的角度观察,楔形文字表意符号的字形和字体,的确都在不断地改革和进化之中。
然而,文字功能的变化,却更加深刻影响到了楔形文字发展走向:从最初苏美尔时期出现的表音楔形符,文字的作用从辅助记忆发展到能够用书面形式表达苏美尔语言开始,最重要的变化来自其后闪米特人的入侵。
闪族阿卡德人为了让苏美尔楔形符号适应闪米特语言的拼写,把苏美尔文字改造成了一种读音和词汇完全不同于原始文字形态,从而促进楔形文字功能的变化:部分用来表意,其他的都变成了音节(表音)。尽管这种改变没有影响楔形文字本身的性质,但极大地影响了它的使用。这样做的结果也为后世其他民族不断改造楔形文字开创了先河。直到最后波斯楔形音节(字母)文字基本废弃了表意符号,文字体系也从表意变成了表音。
然而,历史转折似乎十分诡异——当它即将向更先进的楔形字母体系进一步演变的当口,突然就不可救药地被希腊字母体系所替代,华丽转身为字母文字,挣脱不了楔形字本体死亡的命运。虽然一些守旧的祭师和书吏,一直坚持把楔形字运用到耶稣纪元之后,但也无可改变楔形字的噩运。特别在书写文字的载体由泥板变成纸草之后,泥板上压写楔形符号,不可能超过在纸草上划写字母线条的书写效率。
三千五百年历史的回顾,似可以回答楔形文字为何覆灭的追问。
美索不达米亚这一部闪米特与非闪米特人的流血搏斗史,造成城头反复变幻大王旗。城邦和王朝的频繁更迭,民族和语言的不断变迁,楔形文字基本处在适应不同语言的辗转反侧之中。站在美索不达米亚星月沃土上回望历史:创造楔形文字的苏美尔人早已不知去向,继承楔形文字的闪米特人多年以来,或者在抵御外族侵略,或者在残酷内斗和王权争夺,直到希腊人的铁骑踏平两河,不再去迎合或借用楔形文字,而直接用字母文字顶替了它的位置。楔形文字面对惨烈的国家颠覆和民族灭绝,注定了它必然死亡的宿命。
其次,楔形文字自身的缺陷,也是造成它的命运不能天长地久的原由。楔形字难认、难写、难学,只能靠少数书吏和祭师传播。在绝大多数民众为文盲的国度,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外来文化侵略的冲击波。“小国寡民”的文字体系,虽然可以吸引没有文字的蛮族,却无法“同化”外来的先进文字。
此外,苏美尔人为孤立黏着语创造的楔形字,从一开始就不太适应其他民族的语言特点。虽然也经过书写革命和多次文字体改革,但这种改革,都不是同一民族内部的文字改革,而是不同民族在不同的时期完成,很难同时兼顾各族语言的要求,最终也没来得及通过改革,转化为高效率的文字体系。
最后应用这个文字体系的波斯人,为了适应本民族的波斯语言,仅仅借助楔形“躯壳”,而完全扬弃了楔形的表意功能,把表意兼表音的楔形文字改造得面目全非。此时此刻,以泥板为载体、书写不方便的这个古老文字,就已经丧失了它存在的意义。
仿明代文学家杨慎,新作一曲《临江仙•滚滚两河东逝水》,作为本章楔形文字传奇的结束语:
滚滚两河东流水,浪花淘尽英雄。楔文成败转头空,美索依旧在,伊甸夕阳红。
退休教授书跨界,初探秋月春风。一篇传奇喜相逢,古今多少字,都付笑谈中。
我们的目光,已经从美索不达米亚转向了古代埃及,即将去揭秘另一个古代文字,书写埃及象形文字传奇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