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记得当年年纪小
小米的心里也藏着一个阿亮,也与初恋有关。
初恋这回事,总与青春少艾有关联,这让小米曾经数度不承认自己有初恋。
小米把年轻时的恋情追忆再追忆,那些青春的脸一一闪过,总也定格不了,再追溯下去,那就难免太早了点,最早的那个人就是阿亮。
小米出生在一个很小的小山村,村里人口少,彼此都沾亲带故的,熟稔得很。
但对阿亮的记忆,小米却迟钝得很,一直到小学二年级,小米才觉得班里有阿亮这个人,一年级的时候他们就是同学了呀,却怎么偏偏不记得有这么个人,而一旦觉得有了这么一个人,小米的眼睛就再也从这个人身上挪不开了。
小米的家境在小村里算是很贫窘了,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人难堪的是小米的爸爸只生了两个女儿,大米和小米,号称一吨。于是就有好事者编了段子来取笑这个“绝活户”。
小米的那些男同学就经常朝小米喊这些段子,有一次,这群男同学里就有阿亮,小米谁人不看,只盯着阿亮,看他到底是不是跟他们一样朝她起哄,他没有。就因为这份没有,他在小米心里从此落地生根。
学校组织小学生去捡石子,小米捡得最多,去上山砍柴,小米背着大大的柴捆却能走得飞快,小米的争强好胜完全是出于自己的臆想:阿亮就在旁边看着她哩。
至于阿亮那双明亮的眼睛到底是不是像她盯着他般盯着她,她真的不知道。
就这样到了小学四年级,小米还记得那天是语文课,他们正在上课的时候,有人把阿亮叫了出去,剩下的课阿亮再没回来上。
那天晚饭,小米才听说是阿亮家出事了,是很恐怖的死亡事件,阿亮的爸爸不堪病痛的折磨上吊自杀了。
乡下人把这种事编排得很邪乎,渐渐就传出阿亮家的宅子闹鬼的谣言,是只女鬼,一到晚上就出来唱:“死了好,死了好,活着不如死了好。”
小学生们被这些传言吓破了胆,把回来继续学业的阿亮当成了敬而远之的瘟神。
阿亮就这样在小米的注视下从一个明亮活泼的男孩变成一个孤僻忧郁的少年,每当小米看到他出神地盯着眼前的课本,半天也不翻动一页,小米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痛。
小米第一次拿起笔写诗,就是因为阿亮,大约,每个充满懵懂爱的少女都是诗人,小米在明信片上写道:“牵挂就像情丝越缠越紧。”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年,小米他们要小升初了,阿亮跟他们一起参加的考试,报考的却不是同一所初中,因为阿亮的妈妈改嫁了,他们的户口遣到了另一所乡镇。
考完试回来的路上,不知怎么地,村口的小路上雀跃的孩子一下子就消失地净光,只有小米和阿亮俩个人站在夏天的风里。
小米跟阿亮站在一起,小米是想问问阿亮他后爹对他好吗?他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这些,小米都没问出口,问出口的只有一句:“你有没有照片?”
阿亮红着脸立即蹲在地上把书包里的东西全翻出来,有一张明信片滑落出来,是小米送给他的那一张。小米的脸也红了。
阿亮找了好长时间,最后拿出来是小升初的准考证,上面贴着自己的一寸小照,就在他就要撕下来的当口,小米又说:“别撕了,准考证到了开学的时候还要上交的。”阿亮就停止了撕照片的动作。
再以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这到底算不算初恋呢?
小米不知道,小米只知道,很多个清晨自己起床,恍惚间忆起昨夜的梦,梦里似乎有个少年的影子,却总记不起那个少年是谁,只记得他很明亮的眼神,带着一丝忧郁。
直到有一天,闺蜜们逼问小米的初恋,小米想了很久,问:“小学的算不算呀?”她们起哄笑她,说她真真是情窦早开啊。
当晚,小米做了一个梦,跟以往不同的是,这个梦很真切,醒来她还记得很清楚,梦到自己跟阿亮在春天的花前接吻,阿亮的眼神是那样明亮,直直地瞅着她说:“我一直在等你。”
醒来的小米其实很懊悔,因为她忘了在梦中追问阿亮过得好不好?小米不知道,后来,自己有了很多次机会可以问阿亮过得好不好但却没有问,直到后来,小米再也不会问阿亮过得好不好,因为他的不好里就有她的份。
二、经年之后再相恋
拜伦有首诗叫《春逝》,写道:“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如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小米想不到,经年之后,她还会再遇到阿亮,更想不到的是,他们会以沉默以眼泪告别,再度消失在彼此的人生。
小米是在结了婚后,又重新入校当了学生。老公是相恋多年的男朋友,波澜不惊地细水长流着。
小米考研是费了一番苦功的,在刚入学那年也是有着做学问的一番宏愿的,就经常在图书馆泡着。
这天,小米在图书馆一排又一排的书架里穿梭,直到在哲学书架前驻足,伸手去够最后一本尼采的《瞧,这个人》,有人猿臂独长捷手先着,小米有了几分不快,那人倒很客气地问:“要不,你先看吧。”
小米抬头去看他,这一看,惊涛拍岸卷起千层浪,浪浪冲击着年少记忆的闸门。阿亮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带着岁月的沧桑,惊喜的眼神遮不住其间的阴郁。
小米于是知道阿亮毕业后去了一所初中教语文,这次是来带薪进修一年。
十年之后再相遇,小米做不到轻轻问一句:“噢,你也在这里?”然后,转身离开。尽管她也知道十年沧桑早就改变了彼此年少的容颜和心境。
小米和阿亮成了一对网友,毕竟学生生涯中太多的寂寞需要填充。
他们很小心地避开彼此的现在,只畅谈那段过于青葱的岁月,连小学操场边上的那个厕所都谈了又谈,包括当年掉到厕所里的那个小伙伴。他们夜以继日地在网上神聊,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在现实中真实的接触。
只是,欲望就像一只妖蛾子,一旦诞生,无处不在。小米和阿亮第一次单独外出爬山,当小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一个趔趄,阿亮伸手过来,这是他们俩的手第一次相触,都汗津津的,像他们湿漉漉的情欲。
小米在辗转反侧的失眠中,不断问自己:真的要把一段美好的初恋情怀发展成不堪的婚外恋吗?
事实上是除了诱惑,我们什么也能抵制。
小米和阿亮的第一次发生在午后的清溪的青草上,那天,他俩执意要在再度相遇的这座城市寻找家乡那样的一条小溪,上小学的一次自然课,老师带他们班去小溪,在路上,冲小米说:“你要也能逮着条小鱼,我能活着吃了它。”
那时的小米成绩好,是老师的宠儿,老师们都很喜欢开她玩笑,但老师的话却刺激了小米,一上午小米追逐在河里,越跑越远却徒然无功,怏怏返回的路上,被红着脸的阿亮截住,他特意等在没人的河滩递给她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三条活蹦乱跳的小鱼。
那天,小米拎着小鱼走出好久,才敢回头看一眼仍然留在原地的阿亮,阳光洒落在波光鳞鳞的河面上,阿亮站在小溪旁。
俩人牵手上了一路公交车,公交车一路轰隆隆地开向郊外,他们在终点站走了下来,没想到,走没多久,真的就看到葱茏的青草中有一线清浅的小溪,像一段陈年的旧梦,像一处世外的桃源。
在到达的那一刻,他们就突然任性地丢掉了裹在自己身上的清规戒律,他们把这湾清溪当成了上帝的伊甸园,而他们也被还原成最初的亚当夏娃,只是一对单纯的成熟男女。
一发而不可收。这种事,真的有第一次就有第一百次,且不谈那些灵肉交缠的美好与颤栗,更因了这是一份禁忌之恋,越发深刻的痛楚与抵死的缠绵。
小米和阿亮借着仓央嘉措“和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劫是缘”来安慰自己也安慰对方。
小米想过跟自己的老公摊牌,就此跟着阿亮去,天涯海角地永相随,但面对毫不知情的老公依旧的一往情深,她觉得自己很无耻,同时也叹息爱让一个人多么盲目,这段时间以来,她把全部的激情都送给了阿亮,老公却依然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
她也想着跟阿亮谈一谈他们的未来,可是一见面,他们就拥抱在一起滚成一团,仿佛这就是他们全部的目的。
就在小米挣扎在说还是不说,是毅然冲出婚姻牢笼和阿亮天高地远地一起去,还是把这段感情当成意外,当成少年情怀的一种弥补,成为某个夏日午后的哀悼。
阿亮突然消失了,就像他突然出现在小米的生活中一样,就像水消失在水里。他的电话停机,他的进修已自动放弃,他给小米写了一封邮件,只是这封邮件小米很久以后才读到,因为这个邮箱也不是小米常用的那个。
小米:
很抱歉这样的不辞而别。我见过他了(以他不知道的一种方式),尽管你没说,我也知道他的存在。他比我想像的还要好,当然,更比我好太多。
多年以后,想到那段时间,我会对自己说,我是爱过的,这,已经足够了。
你是一个奇迹,是我生命中可遇不可求的奇迹,我知道我的退却对你的生命意味着什么,对你的情感意味着什么,在这儿,我不愿意矫情地说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好,我没有权利替你做出这个决定,我知道你会恨我,我希望你能永远恨着我。
我的生命已经是一场泥淖,我不能把你拖进来,无论如何不能。小米,好好生活,多多保重。
阿亮
小米一个人去医院打掉了阿亮剩下的果实,那首《盛夏的果实》曾是阿亮最爱的歌,当小米听他轻声唱给她听时,小米并不知道,那歌里写尽里阿亮要离开的心意。
小米也没试图再联络阿亮,那些爱的火花早已烧成了灰烬,小米学会了忘记。
有一天,看博客,看到了蔡康永写的那句:“曾經愛過、後來忘記了;跟從來沒有愛過,畢竟是兩回事。。。就像望著已經沒有花朵的枯枝,心裡其實知道、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花季、那些枝上,曾經火燒般的,開滿了花呀。。。。”
那么,还去想十年之殇是对还是错做什么呢?就这样,在心里砌一座坟,永远悼念那些曾经火烧般燃放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