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里这么多年,我很少见到没有雾的早晨,这雾很美,似轻纱,如帷幕,或丝丝缕缕,或重重叠叠,围着你,缠着你,绕着你,你躲不开,也逃不掉。
“雾山”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小角落,它地处县城的边陲,位于东西两面连绵不绝的大山深处。在交通极其发达的现代化国家,这里却还停留在一天只有一趟班车的年代。
临近六个村四千多人指望着这仅此一趟的公交车,离得远的人家三点起床,走两个小时山路,赶到五点半之前等候在街上,运气不好迟了几分钟,或是班车师傅胡铁提前开动汽车,便只能听着揪心的鸣笛渐渐远去,于是,又沿着原路返回。雾山人虽然嘴上骂骂咧咧,恨胡铁的恣意妄为,背地里骂的声嘶力竭,却不敢当面与他计较,在公共汽车的问题上,他就是土皇帝,他愿意几点走几点回,谁都阻止不了,即便那个人是他的老婆。
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逃的掉的早已离开,逃不掉的任由生活消磨。时间毫不留情的将雾山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以至于提起“雾山”,谁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李心是村子里的小学老师,五年前来到雾山,上完课,她常带着狗坐在河堤上发呆。河面上薄薄的雾气在缓缓流动,一位老人腰间挎着小渔篓,手上握着渔竿,在河边一站就是多时。李心远远地看着,她想起了几年前和同事们在河里撮鱼的日子,鱼虽然没撮到几条,但整个河岸都是他们的笑声。后来,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望着河面发呆。
山谷间的雾气正浓,高山、小河、木屋,还有三三两两背着背篓赶路的人,全都笼罩在厚重的白幕里。不知道他们是归去,还是赶来,一如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该逃离,还是停留。
十天一场的赶集让这个寂静的山谷多了些烟火气。雾气渐渐散去,山间处处可见往来的赶路人。骑摩托车的,走路的,七八个人挤一辆小三轮的,也有开着小轿车的,六个村的男女老少都早早地起床赶路。
新修的农贸市场里,那位编织背篓的老人还在固定的位置修背篓,这一次他编了很多撮鱼的篓带了来,鱼娄口大身小,像个小背篓,只是没有背带。现在正是捕鱼的好时节,许多人围在鱼娄前细细挑选。还有那些每次都会来的捕蛇人,正带着自己在山上采的药材以及捕捉的蛇、蛙等和药贩子讨价还价。
李心带着她的狗去田间散步,田埂上缓缓走来几位驼背老汉,她小心地挪到边上给他们让路,马上把头低下去。平常格外温顺的狗却在这个时候狂吠起来,边吠边往李心身后躲。打头的驼背老人艰难地抬头瞥了一眼,随即垂下头继续缓缓地前行。他们从大雾中来,吓住了狗,也吓到了李心,她竟觉得眼前的这些驼背老人像是一队耕牛,喘着粗气、步伐沉重,永远默默地前行。
直等到驼背老人消失于浓雾之中,李心才刚大口喘气,“真怪异,他们为什么每次都是大雾天出现!”
村子里的驼背老人很多,弯曲成90度的身体,背着手低头往前走,遇见熟人只能竭力全力艰难地抬起头,和牛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们逐渐活成了牛的模样。
李心从不敢多看他们,也不敢走在他们对面,畏惧,一种说不清的畏惧。
天气渐热,日头渐长,驼背老人们便等到太阳下山之际外出,一个背篓、一把锄头,外加一瓶茶水,准时出现在各自的田间地头。李心和这些老人虽然遇见了很多次,但从未打过招呼,你干你的,她走她的,不知不觉中形成了独有的默契,谁也不搭理谁。就这样,他们成了每天见面的陌生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