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前三十年都不曾寻得的价值和存在,都在学生这里悉数找回。我也曾以为这就是一份工作,从24岁一直待到退休,送走一届又一届。
我以为生活会像手中越来越熟悉的教材一般,熟悉到无需备课,连课堂上开的玩笑都一样。班主任当了一年又一年,慢慢地眼睛里不仅仅只有黑白两色,也能适应灰色。不再因为学生的一声“老师好”而激动……
我以为我的生活也要一眼望到底了,可是……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我发现生活全然不是我听到的或者想象的那般索然无味。每一天、每一年,这个小小的教室里都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小意外。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我一天天知道你的平凡,却又一天天更加深切地爱你。
(一)“嗨!你好啊!”
“嗨!你好啊!”没错,我一直尝试走在路上主动和学生打招呼。
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被学生喊“老师”时的兴奋,刚刚走出校园还沉浸在初为人师的喜悦中,所以特别享受校园里那一声声“老师好!”不论前一秒遇见了多么糟糕的事情,踏进校园,只需一声“老师好!”瞬间心情阴转晴,于是一身轻松的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然而偶有急事,埋头只顾赶路时,总会遇见很有礼貌的学生主动招呼:“老师好”。这时的我呢,因为有事在身,便心不在焉,或点头回应,或是头也顾不上抬地敷衍一声,“你好!”
慢慢地我就暗暗观察,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也许是因为孩子们从小都被教育见到师长要主动打招呼的缘故,校园里的孩子们一般看见老师都会主动讲,“老师好!”。偶有碰上急于进班上课的孩子,出于礼貌,他也会喊一声,“老师好!”只是那一声“老师好”里条件反射地礼节成份更多一些。
让我思考的是,好像在我们的意识里,学生见到老师主动打招呼,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据我观察,包括我自己,路上遇见学生,只要学生不主动问好,老师几乎不会主动向学生问好。
为什么一定要等学生先问好呢?为什么在学生没有注意到老师的时候,老师不妨主动和学生打声招呼呢?
我想,那就从我做起吧!
“嗨!你们好!”中午两点进班的时间,走在校园里偶遇见七班的几个男生。对于班主任突然的问好,显然几个男生不太适应,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看见我咧着嘴一脸的傻笑,确定我没有恶意的情况下,拘谨地回应我,“老师好!”
其实在和学生主动问好的过程中,我自己也同样经历了一点小波折。比如,遇见外班不认识的学生,我也同样是鼓足了勇气,笑着讲,“嗨!你好!”,因为我有一点点担心孩子会用奇怪的眼光看我。
一般来讲,正在说笑的孩子会因为我的主动问好而突然一愣,既而便回应我更热情的招呼,“老师好!”一般这个时候,我就莫名的开心。
有一天中午放学,碰上七班几个男生,“刘知政,你们好!”
本来就比较内向的刘知政,突然就被我的问好搞的神色慌张,和他并行的几个男生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那神情仿佛在讲,“呀!你真倒霉,被老师点名了。”
“没事!跟你打个招呼而已。”
“哦!哦!老师好!”
通过我和孩子们主动打招呼,根据同学们的反应,可以概括为“就怕老师突然关心你。”
“那天路上,我喊刘知政,并不是要批评他,只是看见你们很开心,打个招呼而已,你们别想多了。”一次我在班里开玩笑一样和孩子聊天时解释道。
早上我一般到校比较早,走廊上偶遇到匆匆往教室跑的孩子,“嗨!早上好!”也许孩子们并未察觉到我这个老师向着陈旧的习惯而迈出的一小步。但是我的心里却是亮堂堂的。
但有一点孩子们和我们不同,那就是孩子们回应我们的时候,真诚和笑容要远远多于老师。
和学生主动问好?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没有原则了?
一声问候,是真的不值一提,可是仔细想想,为什么我们就能心安理得的接受来自孩子的主动,而报以官方的点头、示意或是闷声答句,“嗯!好!”
我不能以偏概全,单论我自己,的确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习惯了接受来自于孩子的真诚,偶尔碰上不主动打招呼的孩子,我们可能还会在心里暗暗给他贴上一个,“不讲礼貌”的标签。现在想来,实在有趣。
平等对话,谈何容易?
什么是言传身教呢?教给孩子懂礼貌,师长是不是要更礼貌?
人的性格里多多少少都会存在一点特权作派、威严意识甚至小人得志一般都志高气扬。所以但凡有机可乘,人的行为便会不自觉地表现出轻佻或者轻薄的高贵姿态。
不是锤的打击,而是水的载歌载舞,才使鹅卵石臻于完美。
当我们把一切弊病都归于教育时,这个黑锅教育不背。当我们在质问“教育是怎么了”的时候,其实出问题的不是教育,而是人。
我不敢妄谈教育,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就像我不敢称自己是一个“作者”因为我只是在记录生活。
抛开老师的身份,我只是一个喜欢学生的普通人,我愿意对着迎面走来的学生主动喊出一句,“你们好!”
或者微笑着、认真地回应来自孩子的,“老师好!”
(二)“无法”也责众
出差学习三天回来后,据民间小道消息称,周日返校时有人两点进班打开班班通看电影,直到下午五点半代班老师进班才算是勉强关上。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其实本来是抱着理解的心态,权当我不在家的福利了。
然而,奈何小道消息又来了……
因为下雪路滑,学校同意走读生中午可以留校休息。马天祺妈妈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给留校的孩子们送来了泡面。不仅如此,还主动承担下了中午看管的任务。
于是孩子们在教室里边吃泡面,边看电影。泡面吃完,还在放着电影。要说小事儿一桩,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教室是一个公共环境,你放电影,有人可能要休息,有人可能要写作业。班班通也是大家的公有资源,你今天敢下载《奇异博士》,明天可能就有孩子下载别的。再者班里大多数同学还是更希望教室保持安静的学习环境而不是一下课就打开班班通放着音乐或是电影。
鉴于此,我决定把这个小道消息拿出来“理论理论”。
因为中午留到教室的都是走读生,所以只能从几个走读生入手来查了。代班老师很负责,调查无果,代班老师又在课堂上发挥半天。火候差不多了,换我来。
先是讲清楚,这件事的不良影响,然后是敢于担当,而且我已经率先表明了态度,旧账翻篇不追究,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情给大家上一节“勇于担当”的课。
几个走读生一脸无奈,表示不知道是谁,后来看他们写的说明,我才知道孩子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逼迫着他们揭发谁,而是想以此让他们认识到自己在整个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
如他们所讲,进教室时电影已经开始了,可是,休息时间当你已经开始意识到不恰当的时候,你是否应该站出来发声呢?难道整个过程你不也是参与者、纵容者之一吗?多像我们社会上的一些人,一边抱怨国民素质低下,一边插队刻字大声喧哗;一边说着公平,一边制造不公。
一上午很快过去了,还是没有人主动承担,我决定再次拿到全班人面前展开讨论。
同学们!背叛是人类情感的天敌,我知道你们不想背叛朋友。但是我想解释一下,大家不要误会我,我不是要你们揭发那位同学,举报同学的事情向来为程管所不齿。我只是想和大家探讨,透过这个事件我们到底从中学到了什么。
当你拥有自由的时候,你真正行使自由的权利了吗?那个时候你是不是也会滥用甚至践踏权利?作为一名公民,你的公共权益受到了侵犯,你使用正确的手段捍卫了吗?无数先辈为之斗争的独立、民主和自由,不是让我们拿来当口号的,而是切切实实地践行的。
所以,我们是要帮助这位同学,也许因为我们的帮助,这个本来懦弱的同学从此将被改变命运了呢?这件事情,我愿意听听民主的声音,今天下午课间休息的时间就是民主讨论,聊聊你们的看法。
课间休息我进班看见几个同学凑一堆儿正在展开激烈的讨论,这时只见我的水杯下面压着一封信,他将事情的原委及愧疚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信的最后,他提出不希望在班里提及他的姓名。
有意思地是,在看见他的信之后,主管班班通的刘宗泉也跑来主动承担责任,但是言语之间,我揣度他是主动过来背黑锅的。小朋友讲义气,我看破没说破。
上课之后,我宣布事情已经解决了,我提议大家把掌声送给他。
末了,作为语文老师,顺便布置了一篇随笔作业,围绕“独立、自由、民主、权力”谈谈你从这件事中得到的启发。
最后,我再次和同学们分享胡适先生在北大的演讲中说:“你们要争独立,不要争自由。自由是针对外面束缚而言的,独立是你们自己的事,给你自由而不独立,仍是奴隶。独立不需要盲从,不受欺骗,不依赖门户,不依赖别人,这就是独立精神。”
独立的人,从来都不缺少自由,因为自由本身就不可被束缚。
我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在我两百多万的文字中,大部分都是教育故事,一桩桩让我想起都忍俊不禁的小事儿。
教育这点儿事啊,还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终日里多是琐事杂事,俨然全职主妇们的家务活,一天到晚忙忙碌碌,说出来全然不如职业女性的斐然成就。然而在生命的长河中,最终汇聚起来的力量却都是不可估量的。
就像我不敢说自己是一个写作者一样,我也不敢讲自己是个教育者,我只是个普通的老师,我甚至不敢讲“教书育人”四字,因为我做的事儿,委实都太琐碎平常。相反,我倒是觉得正是这份让我安身立命的工作,着实把我自己改造了一个遍儿。
在教育理论中,教育是件大事儿;在我这个普通老师的眼里,教育是件小事儿。
你在闹,我在笑。我细心收藏关于你的一桩桩小事儿,那些闪着泪光或欢笑的小事儿,于我微不足道,于你也许惊天动地。我想,这便是教育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