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强子家后面是一片菜园。旁边有一条小河,河边长着很多浅水芦苇,河水很清澈,可以看到河底的绿苔,还有一些小鱼。风一吹,芦苇便左右摇摆,发出沙沙的声音,小鱼就会被吓得躲进角落里,探头探脑的不敢出来。

强子没事的时候就会站在河边看小鱼,偶尔也向对面看。

因为晓蔓就住他家后面。

强子和晓蔓是同学,晓蔓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眼睛大大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强子就喜欢看她笑。有时候会故意逗她,逗多了,晓蔓生气了,强子又扮鬼脸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晓蔓便追着他打。

强子说晓蔓是学校里唯一一个对他好关心他的女生。因为强子脾气不好,爱惹事,好打架。同学们都怕他,唯独晓蔓不怕。

晓蔓喜欢看书,强子就想尽一切办法给她找书,五花八门的,各种类型的。在那个书籍贫乏年代,真的是太难了。

但是对强子来说,能够安静的坐在晓蔓身边陪她看书,就是他最大的幸福,虽然这种幸福是他无法形容的。

慢慢的,强子也喜欢看书了,只是每次手都脏兮兮的,粘着口水翻书的时候,总是被晓蔓训斥。

强子每次都憨憨的笑着,用粗粗的手指捞着头,不知所措。

那个年代的十七八岁的年龄,像晨曦下,叶子上面的露珠,迎着晨曦,晶莹剔透,泛着透明的光。哪里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

阳光照耀着芦苇,温暖而清新,河水里小鱼来来回回吐着泡泡自由自在。青菜从芳香的泥土里慢慢生长出来朝着阳光,连知了也不愿意打破这份安静,独自趴在树干上呼呼大睡,一切的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

慢慢的,强子和晓蔓的关系,被双方父母察觉到了。

晓蔓的家庭在那个年代挺富裕的。父亲有些文化,严厉而上进,对女儿的管教也比较严,一直希望晓蔓好好读书以后能走出这片土地或者以后能嫁一个更好的人家。

每个父母都把孩子比做掌上明珠,更何况晓蔓聪明听话还长的那么好看。

渐渐的,强子也明显的感觉到了晓蔓的父母给予他的冷淡,或者有意无意的暗示他不要总是来找晓蔓了,掘强的强子自尊心从来没有过这么难过过。

少年的心啊,敏感而又容易受伤。夜晚里,他一遍一遍的在路上来来回回的走,草丛里虫子叫得他心烦意乱。月光从树顶上斜洒下来,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头发和心情一样,乱糟糟。

有人说,青春是快乐的源泉,快乐在这里流淌,痛苦也在对面徘徊。有人说,青春是多雨的天空,雨露在这里蔓延,阳光也在天边等待。

慢慢的,强子长大了,晓蔓偶尔从门口路过,强子也不敢像以前一样冲过去傻笑。晓蔓开心的时候,笑起来酒窝依然很深,眼眸深处,强子依然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强子知道,晓蔓也喜欢他。只是一向温柔听话的她,在父亲严厉的眼神里,她只能乖乖低下头。

强子学会了喝酒,打架依然很凶。村里他走在路上,隔壁村的男孩子都不敢过来。有时候强子会到后面菜园站在河边看,只是这浅浅的小河,在他心里,仿佛很宽。宽到他再怎么纵身一跃,也跳不过去。岁月的轮廓折叠起来,沉甸甸地坠在心底,似是不为人知的秘密,暗自消解了过往。

强子有些消沉了,因为晓蔓好久没有理他了。每次路上遇到,晓蔓都会有意的避开。强子能感觉到他们中间仿佛隔着一层玻璃。


毕业的前一个夏天中午,一个玩伴气喘吁吁的跑来找强子,结结巴巴的说隔壁村来了几个喝酒的小伙子,在前面村头闹事,欺负我们村没人。

强子二话没说,迎头冲了出去,带着几个兄弟,把隔壁村闹事的那几个人打得鼻青脸肿的跑了。

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手也破了,还流着血。晚上的时候,被打跑的隔壁村几个人家长找来了,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强子在父母的责骂声中一言不发,掘强着,不肯认错。

农村的夜晚宁静深邃,萤火虫微弱的光亮在夜空中划着弧线一圈一圈的飞。强子蹲在路边,河里青蛙声不停的传来,强子心烦意乱,摸着一块泥土扔过去,顿时安静了许多。

一个脚步声慢慢的走近,在身边停住了。强子慢慢抬起头,再黑的夜晚强子也能分辨出来这身影是谁了,是晓蔓。

你手好点没有?晓蔓问。强子没有做声,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晓蔓停了停又说,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冲动?你再这样下去?我也瞧不起你了?

强子呼的站起身来,一直压抑的内心突然冒起了火,说到,要你管?我就这样,你不是听你爸的话吗?听话你怎么还出来管我的闲事?谁都说我?你算什么啊?

空气一瞬间凝固了,强子下意识的感觉到自己说话有点过了,有点后悔了,他可是从来都没有这样对晓蔓吼过。随后掘强的性格又容不得低下头来,张了几次嘴,终究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两个人就这么僵住了,青蛙的叫声更加的刺耳了。晓蔓慢慢的抽咽了起来,她后退了几步,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了。

强子石塑一样的站立了很久很久。

席慕容说,在我年轻的岁月里,你就是我漆黑世界里的一束光,你站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方向。

岁月就像细沙,太过用力,就会从指缝里流走。年轻,是资本,是一种炫耀。只是年轻后面还有两个字,叫气盛。

日子流水一样不急不慢的走,转眼,毕业时候到了。晓蔓如愿以偿考进了想去的学校,强子则名落深山,几经考虑,选择了一所技校。

人生就是一辆飞驰的列车,呼啸着带着每个人奔向未知的前方。强子也不例外,新的环境,新的世界,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奇和憧憬。

两个人还会有一搭没一搭的书信往来,后来慢慢的,强子就不回信了。慢慢两个人的联系就断了。

岁月如一个少年,满怀欣喜,岁月又犹如一个长者,沉重和凝滞,在陌上花开的季节遇见你多好,可惜错误的时光遇见,在迟滞的光阴里,遇见是一朵花开的喜悦,却夹杂忧伤的氛围。

转眼过了几年,强子断断续续的也听到关子晓蔓的消息。她毕业了,没有考进理想的大学。强子回家的时候,也没有看到晓蔓,有些失落。

有些情,于岁月中,慢慢消融,渐渐刻骨铭心。有些人,于相交中,慢慢远离,好像无影无踪,却又怅然若失。有些事,于时光中,慢慢淡定,却走不出那段记忆。


强子慢慢成熟了,时光就像一名烘焙师,少年的生硬嫩气在时光的眷顾下,一点一点成长,泛着香气。

第二年回家才知道,晓蔓嫁人了。随他了父亲的心愿,对方是一名在编人员,工作稳定,家庭殷实。

强子听到这个消息,突然愣住了。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好像失落又欣喜,五味杂陈。

感情里,最难熬的最放不下的,大概就是你我两人皆良人,我未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也未曾跨越鸿沟做对不起我的事,只是缘分这东西,却成全不了你我。

强子一个在河边坐到半夜。天灰蒙蒙的刚亮,强子就回城了。

强子变了,以前是拼了命的玩,现在是玩了命的拼。渐渐的,强子也有了自己的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谁就是谁的真命天子和白雪公主。生活还要继续,只是遗憾这东西,只能一个人慢慢的去品。

孩子十岁的时候,强子换了车,又在村里盖了别墅。外人眼里的他风光有面子,其实只有强子心里知道,他的婚姻世界里是一地鸡毛。

强子有时候还是回到屋后小河边走走,那条曾经的小河现在已经慢慢干枯了,芦苇也越来越少了。对面晓蔓家也搬走了。只剩一座破旧的房屋。


有些地方,你只去过一次,就能永远的记住。有些人,就在你身边,却总感觉相隔千里。短暂和永远,其实是一个意思。

就像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抽屉。只放一些无法对别人说出口的东西。你笑语满唇的时候,你看不见它,你低迷唯艰时候,它就会向虫子一样慢慢爬出来,一点一点的,一点一点的,啃噬你的心。

有些事情,不去经历,你永远也不知道,后劲有多大。

第二年冬天,强子回家过年,听说涵静过的不是很好,他老公对他一点都不好。

时间,你不开拓它,它就悄悄长出青苔,爬上你生命的庭院,把你一生掩埋,顺便,也掩埋你最在意的过往。

初五的时候,强子一个人在街上走,一抬头,晓蔓悄然就在前面,身边站着一个小孩。

强子笑了笑,想说一句好久不见,表情突然有些僵硬,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晓蔓也有些尴尬,愣了一下,低着头,牵着孩子慢慢的走了过去。

佛说,你今生遇到的,对你好却又爱而无果的人,是因为前世她临死前,你只是给他披了一件外衣。今生她要报答的是那个把她埋了转世成人的人。


强子越来越明白,该是告别的时候了。该是对过去说一声再见了。回城后,强子把关于晓蔓的信件都找了出来,才发现有厚厚的一摞。强子找了一个角落,一封一封的点燃,慢慢放进火盆。

火光下,强子落寞而又憔悴。一张信签飘然从手中落下。强子伸手捡起来,火光照应下,信签泛着发黄的光,晓蔓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上面写着,无论以后我们怎么样?请爱惜自己,不要打架。我可能不懂你,但是你应该知道,有一个人,曾经那么的偷偷喜欢过你!

强子再也没有忍住,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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