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也就大梦一场，醒着来，睡着去，几十年而已。
等看遍这人间，我在这里等你。
一
这是来到空山的第二个月。
卿芽依旧回想不起两个月前发生的一些事，只知道自己是离家途中遇劫，正巧在这空山山脚下，被先生救了一命，带回了空山。
按先生的话来说，空山是他的地方，山脚下若有冤魂，影响风水。
先生没有告知卿芽他的姓名，因他总是一副了却天下事的样子，时常教训她几句，像极了她印象里私塾老师的模样。故干脆叫他先生。
卿芽这名字是先生起的。问缘故，不答。
先生总是这样，问什么，若不想答便一言不发。训起人来又滔滔不绝。
卿芽已经习惯了。自从她接受了先生已经在空山独居了百来年这件事后，什么都不足以让她惊讶。
先生那些怪脾气，倒还有些可爱呢。
想到这，卿芽一愣，随即又笑自己怎会觉得一个不知道算是自己祖宗还是什么的人可爱呢。
二
在卿芽的记忆里，没有什么仙侠江湖，她大概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什么事离家。家中详细已全然不记得。
先生闲来无事的时候，偶尔给她讲一讲现在的江湖。
落魄的少年如何凭一身胆识，最终天下大权在手；红衣的少女如何独闯江湖，而获一席之地；天下局势如何，合为假，分是真……
卿芽总被这些故事吸引，听得津津有味。哪怕先生总会告诉她，所谓落魄少年，其实是丞相的棋子，所谓来路不明的少女，其实是大能转世。
先生想告诉她江湖险恶，没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命数早已确定。
但卿芽不信。
先生总会感慨她还是年纪太小，傻傻的相信人定胜天。
相信又怎样?卿芽不满，难道要她试都没试过就认命停滞不前?
三
先生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无聊。
哪怕空山并不算小，他从来不肯出去走走，至多在小院子里喝喝茶。
他不需要进食。除了每月下山带些衣物和卿芽想要的小玩意回来，自从教会卿芽捕猎之后，他更是少有出户了。
先生下山从不带卿芽。山周有先生设的结界，卿芽曾尝试偷偷跑出去，从未成功过。
每每提起下山，先生总说她还太小，不够强大到应付许多事情。
先生总是这样，做什么都要有万分的把握。
可是这样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卿芽向往着充满变数的江湖。
四
“先生，你怎么不出去看看，山间积雪了。”卿芽兴奋的踏进屋，周身还带着山间的寒气。
“这山里的景色我早已看腻了。”
“可是哪怕都是雪景，今年的雪和去年的雪也是不同的啊。春归的燕子也不是去年那只。”卿芽扫兴地撇撇嘴，“那先生你有看过麻雀在沙地打滚洗澡吗？毛茸茸的特别可爱。”
“又与我何干呢？”
“先生你总是这样，一面说无趣，一面又不肯去看看不同之处。”
“卿芽，如果你活了几百年，你还会有心思去看那些细枝末叶的不同吗？”
“你又不去看，总归要看了再下定论嘛。”
“卿芽，不仅是风景，连如你一样的人我都遇见过很多个。”先生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在我还初涉江湖的时候，也曾这样向往过，对一切都觉得新奇。然后呢?得到，失去，一样的路反反复复的走。走到最后也就腻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所有东西都沿着一个局势走下去，我只能躲在空山里，避开了局势，却避不开万物四时轮回。”
“卿芽，永恒是好事，变化也是好事。但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注定要枯萎的花，也就不忍心去看它盛放了。”
万一，舍不得呢?
“有何不忍心?”卿芽听的似懂非懂，“总会还有下一朵花开，为何非要执着于一朵?”
“是啊，为何要执着于一朵……”先生说着说着，缓缓阖上眼。
半晌，他突然说道：“卿芽，明日我带你下山去吧。”
五
卿芽兴奋的一夜未眠。
她幻想过无数次山下的常见，今天终于可以看到了。也不知先生怎么突然开了窍，还给了她好些银两，说可以让她多买些喜欢的物件。
下山的途中，先生始终一言不发。
卿芽抿抿嘴，想来先生还是不太高兴吧。为什么会不高兴呢?又不是一下山就会有猛虎吃了她。
“卿芽，你先走吧，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东西没带。”先生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东西?要不我陪你回去拿?”
“不必了，你且先走，你不是很想去看看吗？”
“好吧，那先生你可要跟上来。”卿芽看他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了。
刚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卿芽一回头，发现先生站在原地没动。她好奇，正想走过去，却发现一道无形的墙横在了中间。
“先生……这是?”卿芽愣住了。
“卿芽，你伤势已好，也是时候去看一看你想去的地方了。”先生淡淡的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卿芽突然意识到，原来说什么下山都只是为了骗走她。想说的话梗在喉头，泪水夺眶而出。
先生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道：“等你足够有能力打破这结界，我自然也赶不走你。”
说罢，转身走了。
卿芽
我曾以为会在空山一辈子。虽然时而也会觉得无聊，但每日捕猎回来，看见先生在案前认真读书的模样，总让人很安心。
最开始的几年，我总想着一定要快快练好武功，打破结界，回到空山。后来，我时常会想，这样有意义吗?
先生似乎成了可有可无的一部分。是美好的回忆，但好像没有我想的那么不可替代。
对于先生漫长的一生，我也只是很快会被淡忘的过客。或许不打扰的好呢?
先生说的“重逢”，大概也只是为了安慰我，渡过最开始艰难的那几年吧。
先生
我时常会想，为什么大多数人的寿命是几十年，不是几年也不是几百年。
时间太短，很多事来不及细细体会。
时间太长，什么事都变得不值得珍惜。
也就几十年，恰好可以经历悲欢离合，然后等老了慢慢怀念。
死亡是界线，赋予了一切意义。
我曾私心想将卿芽留在空山。
可是她那么向往外面的世界，何况，我又有何理由左右别人的人生。
她只有几十年，不该浪费在空山。
卿卿于我，如枯柳展新芽。
但我早已习惯了新芽抽枝又枯萎的循环，又何苦再走一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