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松
青瓦的房,很怕猫在屋檐上的散步,更尤其是开春后的求偶嬉闹掀坏瓦楞,雨脚如麻的时节,屋内接水的境界算不得是一种浪漫。
我的外婆穿着蓑衣从田里回来时候,抖落在天井边的水滴也汇成了汪,父母就拿紫药水给她重新包扎老不愈合的伤口,像是给整个春季包扎到处满溢的伤感。我就在屋内略干的地方重写我的作文,一篇叫《我的亲人》的作文,我之前写了一篇我二姨的作文,大致内容是做缝纫营生的二姨说“缝纫机响一声,就生出一个钢镚,不然日子就艰辛了”之类云云,但那作文被定位为思想不健康,连带当语文老师的母亲也被叫了去批评,我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健康,我只知道艰辛是事实,而我把它记录下来罢了。所以所谓重写总是不甘心,像是谷雨时节里面坏烂的年糕,再剥去表层的霉菌确实勾不起人的食欲。
厨房的小锅里卤着刚褪尽毛羽的一只水鸭母,酱汁的五香味道在屋里自由的行走,避过每个可以击落它的雨滴,我甚至可以听到这味儿调皮地在心头踢踏起的舞步声,也足足以可以预感到大家蓬勃起来的热情,而我知道各个部分的归属:鸭头归我哥,总是没有多少肉但内容丰富他能够精确干净地享受一切;鸭爪归母亲,啃啃作作啄啄也是消灭得干干净净;脯肉归外婆……我也占了大半。还有很久可以炖蛋拌饭用的卤汁,连带细细嚼过,淀粉在口腔中变成了糖的甜,这时候,对很乖巧的水鸭母的怀念也变成了些许的感恩,更多的是对美味的渴求和享受。
这是1985年。我近10岁。
后来,多少年的开春,猫儿在屋檐上撒欢过,多少的雨在屋里屋外逗留过,多少次家人的进进出出,我又安享了多少的鱼鱼肉肉,无法细算。小我小屋小家,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若干年后,我的外婆已到一阵风就可带走的时候,脑萎缩之下她也似乎忘了我是她的几个外孙之一了,只是一直叫我“去喝水,去喝水”,我母亲就叫我喝水,我喝了几次,实在是喝不下了,母亲却很生气地说:“你多喝两口怎么了?好让外婆多看看你,多记记你”。她只是叫我以喝水之名多站一下,多看两眼,多被看两眼。
仅仅是多看两眼,仅仅是多被看两眼。
人这辈子,如果不愿屈膝于怀念,也不能转身就走吧……哪怕仅是为了讨得一份浅浅薄薄的对心灵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