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缕阳光柔和地拍着你双颊,轻轻地,睁开你的眼睛,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天花板的灯泡。”
“我摆满各种小说的书桌。”
“姐姐送给我的泰迪熊玩偶。”
“昨晚喝了一半的牛奶。”
……
如果,它们的轮廓渐渐模糊不清,直到从你眼中消失呢?总有一天,天花板上灯泡发出的光,会微弱到让你无法看清手中书里的字迹,于是你去换上了新的灯泡;书桌的样式老久了,桌面的漆一层层剥落,于是你网购了一套新式书桌;那只泰迪熊被你遗忘在了衣柜角落,不再拥有你的宠爱;那杯牛奶,呵,早已倒进水池了。
有一天,你突然发现,昔日里最要好的玩伴失去了联络,那一年街头的流行音乐已经很久没再听过了,每天放学回家时都能听到的各种叫卖声已经好多年没有听到了,妈妈送给自己的童话故事书也扔在了废纸堆里。曾经身边最熟悉的景色,不知何时开始慢慢黯淡,再忆起时也只是在自己脑海里静静地上演。这场与旧时光的告别,还没正式开始,就已悄然结束。
八岁那年,某个周末我被妈妈拉去乡下姨妈家玩。在镇上下了车,现在想来大概步行一两公里就能到,但年纪尚小的我毫无距离感,只是在妈妈身后故意磨蹭,撒娇地喊着“好远啊,什么时候到”。心中似有一座小火山,再走几步便能爆发一般。无意间低头,发现前面一棵树下躺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玩偶。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布娃娃,有些脏。女孩儿可是再喜欢娃娃不过的。刚才的不耐烦,瞬间化作喜悦。但妈妈是不允许我在外面捡乱七八糟东西回家的。
“妈妈,鞋里进沙子了!”我喊到,“你等我一下。”我蹲下来脱鞋子,装作鞋里进了小石子一般,一边往地上敲鞋子一边盯着那个娃娃。
妈妈背对着我,在跟姨妈打电话说我们马上就到。机会来了,我窃喜。伸出手的一瞬间,我却犹豫了,如果让妈妈知道了会怎样?想着想着,妈妈挂了电话转过身催我快一点。我迅速缩回手,慢吞吞穿上鞋子,缓缓起身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
“你快一点啦,姨妈都把饭做好了,在等我们呢。”妈妈过来拉我的手拽着我走。我一边揉着那只被紧紧拽着的手一边回头,心里依然惦记着那个娃娃,想着回来的时候无论说什么都要把它捡回家。
后来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反正那个脏兮兮的娃娃对我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了。
十四岁那年暑假,语文老师要求我们阅读《简爱》。我在学校门口的书店里买来这本书,回家把书包往桌上一扔转头就看起电视。暑假过了一半,才想起这本书还躺在我书包里。因为开学的时候是要上交读后感的,无奈,我慢吞吞拉开书包,手指顺着包沿一点一点爬到书封面上,叹口气,抽了出来。
原以为要花上半个月才能把《简爱》给读完,没想到三天就看完了。合上最后一页,我又将书倒过来,手指一页一页捻过去,再回味一遍简与罗切斯特的甜蜜。坐在夕阳下的阳台里,我抱着书,怔怔盯着远处的高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角竟然流下一滴水。我冲进卧室关上房门,熬夜又将《简爱》看了一遍。
每一本的书都有一定的厚度,合上底页,但书中的故事仍在演绎。在这短短几日里,陪主人公经历了她的童年,青春,见证了她破茧而出的勇气,智慧,与魅力。经历了一次次的分离,简终于过上了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但,这段故事也在书页里完结了。现在想来,那滴眼泪,一半是为了主人公的爱情,一半,可能是为了与这本小说的告别。
十八岁的夏天,背着装有纪念册的书包,举着伞,跨出校门。书院旁的湖水仍在阳光中泛着点点金光,依然有老人在湖畔遛狗,一切都是再平常不过的。我踏在湖畔灰色的砖上,几乎是鞋底摩擦着地面往前走。紧紧闭上双眼,抬头睁开,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滑落。
高考前夕,傍晚时分语文老师搬把椅子坐在走廊看小说的背影;每次课间,和同桌齐齐望向窗外,期待着各自心中那人出现的目光;英语课上那部还没有看完的电影;入学军训时我们黝黑的脸庞……就像电影倒转的镜头一样,这一幕幕,此刻,竟如此清晰地在脑海里浮现。
书院的一砖一瓦仍是朱红,湖畔书声依旧,只不过屋内已不再是去年人。
我们好像一直在与周遭告别,一本书,一个人,一个地方,抑或一段时光。我曾来过,在这里作了一次短暂旅行,临走时,拾起一块卵石,掏出笔写下一句关于离别的诗,并附上年月日,也当作留下自己的痕迹了。转身大胆离开吧,梦还在前方等你。
说声再见又何妨?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前途还有看不完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