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高中毕业的时候,大家相互写留念册,看有同学在毕业照片上,认真地写下每一位老师与同学的名字。当时的我非常诧异,为什么要写下名字呢,会记不得朝夕相处三年的老师与同学么?
我没有想到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五一期间看到高中同学群里发照片,其中一位男生上大学与我是同一个学校,我居然想不起他的名字,翻看微信群他也没有标注姓名。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有衰老的迹象了!
一个自诩记忆力超强的人,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找不到回老家的公路了,找不到大哥工作的工厂,找不到大姐家。
家庭群里一会儿嫂子说大哥的工厂还是原来回老家的那条公路上,关键是我们连那条多少年回家的公路也找不到了,两年不到的时间,县城的变化可以用“日新月异”词来形容,导航一直把我们往新修的一条宽阔公路上导。没有人说得上回老家得那条公路现在改成什么名字了。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条原来公路的名字,结果开着开着,就看到高铁的车站,没有路了。坐在后面的二姐不停叨唠那个路口,但也说不上什么标志型建筑。好不容易才找到回老家住宅的那条老公路,藏在新修的宽阔的马路旁边拐弯处,导航的指示是导我们往西进入新修的大马路。
大姐大姐夫描述他们新家得地址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我是2019年10月份回老家,当时是外甥开车带着我。大姐原来在农村里的房子被拆迁了,他们在离县城不远的一个镇上买了一个两层小楼。先生也是第一次开车过去。大姐夫的描述颠三倒四,根本说不清楚他家的地址。
在一个数据化,依靠导航地图的时代,老家的哥哥姐姐嫂子姐夫们还生活在靠记忆来进行口头描述。
终于开到曾经熟悉的马路上,一条从我记事前,通往县城的公路。小时候觉得家所在的村子离县城很远很远,骑自行车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现在感觉却越来越近,我细细观察公路两边的房子,发现没有被拆迁的迹象。转眼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村头的路口。路口的西边开出了一条更宽阔的马路,就是导航不断给我们指示的新修的马路。
二姐非要在村子熟人小卖部里买点礼品送给老家唯一的健在的八十岁的婶婶。我倾向于在小卖部旁边的便利店买。
“难得回家一趟,还是在村里人这里买吧。”二姐似乎很是念旧,我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
村里人开的这个小卖部从我上高中就有了,屈指数来也快有30年了,旁边的便利店开始有醒目的门头、干净宽敞的货架上商品整整齐齐以及现代化的收款工具,而这个小卖店还停留在30年前那个样子:脏乎乎的货架上摆着凌乱的商品,村里那个哥哥还是脏乎乎的衣服顶着一头乱哄哄的头发,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皱纹,让我闻到一股不断衰老、腐朽的气息,没有任何变化的意愿。
村庄里一片平静,先生说不是平静,是寂静。空气出奇的新鲜,一望无际的麦田还是那样绿绿葱葱,没有了鸡叫狗吠。
八十岁的婶婶因为不习惯县城楼房的生活,依然坚持一个人住在三间瓦房里,平时打理点菜地,精神矍铄。
我从小生活的村庄,曾经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如今就剩下4个老人居住,八十岁的婶婶、七十岁的刘家二哥与六十九岁的妻子、刘家六十四的姐姐。
站在两栋三间记载我童年与少年多少记忆的红色砖瓦房面前,望着远处寂静的田野,我突然有了一种“落地”的感觉!
从小我就梦想自己一定要走出这个贫瘠的村庄,我努力了快三十年终于在城市里落脚、生根发芽,但现在,我发现自己深深爱着这个村庄,这片田野。我觉察到自己有一股失落:努力了快三十年,我依旧没有到达自己梦想的目标,还努力挣扎着、奔跑在梦想的路上!
我有一种想哭的欲望:难道这就是命运么?
可我根本不信命,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条被我寻找了很久的藏在新修宽阔大马路拐角的老公路,让我想起了神话故事《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里通向神秘财富宝库的门。这个村庄这片田野就是我不断努力奔跑、源源不断的动力的源头呀!
在老家的几天,我不停的去参加家族的各种聚会。幸福的七十多岁的五姨患了重病,在上海念叨着回老家,七十九岁的二舅从大连赶回来看望。
坐在五姨家两层楼房的堂屋里,从上海买的各种水果、礼品零乱地放在地上或堂屋的柜子上。五姨的三个孩子生活在上海,一个女儿在县城。老家的楼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五姨家大姐与嫂子从早上七点多忙到中午十一点多,做了一桌子饭菜,就是记忆里童年那种饭菜。来看望生病五姨亲戚坐在一大桌子。我帮五姨家三姐给亲戚们盛饭,满满一电饭锅,十几位亲戚好像有点不够。
堂屋的旧桌子就可以坐十个人,大姐就安排亲戚们先吃,她们在一旁忙着上菜。这就是我们小时候家里聚会办事的样子:亲戚坐在桌子上吃饭,家里忙炒菜的人还在一旁忙碌。
亲戚们吃完,大姐会问一句:吃饱了么?再来一碗饭。
”吃饱了,吃饱了。“亲戚们总会客气地寒暄下。我对先生笑了笑,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改口那句:吃饱了,变成”我吃好了“,从“吃饱“到“吃好”实际上时间可能就是七八年,农村的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了,但思想观念的改变,从说话到行动,我整整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我在光华管理学院读书时,一位老师特意分享了中国人从吃饱到改口吃好需要多少时间?
作为建国后第一批大学生,毕业于211院校的七十九的二舅每天在家族群里分享各种信息,就是那种让年轻人感觉没有文化的老年人才会发的信息。
我感觉到七十九岁的二舅身上弥漫着害怕死亡的焦虑,见人就会说他身体的检查情况,他认识的熟识老乡的身体,以及他期望他老去后能葬到父亲坟墓的旁边。
我还去看望了从小很照顾我家的刘大哥,八十岁的刘大哥说一会儿话就咳嗽。咳嗽完的他脸敝的通红,随口就把痰吐在地上。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大哥的母亲,我的二婶,一辈子因为哮喘,经常躺在床上,一边咳嗽一边把痰吐在床边的地上。让我想到了”习得性遗传习惯“,走南闯北,在县城国家单位上班的刘大哥,面对衰老后的疾病,在行为上又活成了母亲的影子。这个觉察得发现,让我感觉到有点恐怖。
我见到了我童年的发小,初中没有毕业,19岁就结婚的珍珍。
如今在上海打工的她珠圆体润,心宽体胖,一点看不到岁月的痕迹。她27岁的儿子,硕士毕业后进入上海华为研究所工作,她还给儿子在上海一个区购置了新房。她小学毕业的弟弟在县城开着一个机具公司,一年能盈利一百多万,二十一岁的儿子也上大学了。
我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我曾经深深地想逃离这个贫瘠的村庄,逃离身边不学无术的“学渣”。这些曾经我眼中的“学渣”靠着自己的努力,生活的有声有色,花团锦簇:孩子学习工作一点不用操心,关键他们也操心不了,无为而治。孩子身体健康,学习工作出色。而我们曾经自诩为“学霸”的人,不是把孩子教育成抑郁,就把孩子搞成了焦虑加强迫,这是不是生活的一种讽刺?
人生道路千万条,从时间的长河来看,“条条大道通罗马”,只有心怀希望,一切皆有可能。我们村庄的读书不多的发小们,大部分生活的非常不错,个人的努力加上家乡经济的发展机遇。
看着身边的亲戚朋友一个个衰老,一直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多岁的我,站在老家的房子前面,有一种走向成熟的感觉,但也夹着一股淡淡的失落:谁也无法阻挡时光的脚步!我们能够保持的就是自己开放的心态。
“这次回老家,我怎么感觉你有点衰老恋旧的感觉!”先生听到我说,以后退休了可以每个月坐高铁回老家一趟。
“你嗅觉这么灵敏呀!”我也觉察到自己内心的沮丧与颓废,无法与时光抗衡的无力感!
“人生处处都是加油站呀,我就没有你这种要回老家充电的感觉!”先生一边开车一边说。
看着窗外飞驰电掣不断往后的田野,我想起了一位名人说的话:一切向前看,别回头!
故乡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
正如粱实秋写到,"中年的妙趣,在于相当的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作自己所能作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科班的童伶宜于唱全本的大武戏,中年的演员才能担得起大出的轴子戏,只因他到中年才能真懂得戏的内容。“
期望那一天,再回故乡,站在故乡的土地上:甜而不腻,淡定从容,充满智慧,笑对人生!
我活成了自己曾经向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