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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清河镇近日最热闹的话题,莫过于苏家小姐等候心上人十载,却由妻变妾,令人唏嘘。
苏家在清河镇上算是叫得上名号的人家,小姐苏净薇与穷书生林咏之青梅竹马,资助他十载读书所需,对方却不成器,得了秀才后便再无进步。
饶是这样,苏净薇还是不顾父亲反对,决意要嫁林咏之。可他竟攀上了相国家嫡小姐的贴身丫鬟,那丫鬟要嫁他为妻。
宁娶高门婢,不娶小家女。
他却贪心,二者都要,还把婚期定在了同一日。
可惜苏家小姐一腔深情错付,最后连个走正门进林家门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拜堂行礼了。
我,就是那个被全镇人同情的苏净薇。
他们认为我可怜,我却不觉自己可怜。
咏之目前只是势单力薄,面对相国家压过来的婚事,无力拒绝而已。
他的心里只有我,娶相国小姐的大丫鬟只是权宜之计。
她只能得到他的人,而我却能拥有他的心。
这是咏之亲口告诉我的。
2
我从十岁就和咏之在一起玩耍,后来阿爹做生意发了点小财,我便拿出阿爹给我的月钱供咏之读书。
他寒窗苦读多年,有凌云之志,但着实天赋有限,于文理稍固执,鲜少变通,故难再进一步。
清河镇不大,他虽只是秀才身份,却也是这十年来镇上唯一的秀才。后来开个书塾,传道授业解惑,希望自己的学生能替自己实现梦想。
他说自己上几辈子一定做了许多善事,才换来今生遇见我。
“阿薇,我心悦你。你如碧如玉,美好无暇,此生有你,甚是圆满。”
碧玉年华之际,咏之同我表明心迹,我红着脸低头不语,只将一块海棠花形状的玉佩塞到他手里。
他紧紧握着玉佩,顺势攥紧我的手,揽我入怀,许下相守到天荒地老的誓言。
因为咏之家境贫寒,爹爹始终不同意我与他的事。
“爹爹,我们苏家也是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您莫欺少年穷!”
我被爹爹捧在手心里长大,跟他顶嘴是常事。他事事顺着我,唯独我与咏之的事,他始终不肯松口。
“正因为我们穷过,我才知道苦日子难熬。”爹爹叹息道,“你娘就是那时候去的,还有……”
他不忍说下去,定定望着我,眸子里起了雾。
我知道,爹爹不是在看我,是在看另一个人。
每每到这时,我就不忍继续忤逆爹爹,他一个人养大我十分不容易。
这一耗,就耗到了我双十年华,成了清河镇上寥寥无几大龄未嫁的姑娘。
3
三月初三,是我二十岁的生辰,爹爹叮嘱我不要乱跑,他忙完生意就回家为我庆生。
家里有十余名下人,平日里我常见到的面孔也就四五个,那日却都把大家都见了个遍。
扫地的家丁频频同我问好,打水的丫鬟时时同我微笑,就连厨房的刘婶都时不时从我房门前路过,假意问我吃什么……从后院走到前厅,我走了整整一个时辰。
看来前日咏之托人递给我的信,已被爹爹瞧过。咏之约我今日在月老庙相见,言有要事相商。
我借口如厕,从茅房后爬梯子到墙上,却发现墙太高,我下不去。
正犯难时,咏之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阿薇,我就知道你要爬墙。”
他穿着水绿色长袍,衣袂翻飞,眉眼含笑,眸中星辰万点,闪闪发亮。
这些年为了同他相会,我不知爬了多少次墙,被爹爹逮住的次数多得记不清。说来也奇怪,那日府内看管明明如此严,我开溜竟这般顺利。
“老规矩。”
我转身,背对着咏之往后仰,他伸手将我稳稳接住,扶我站起。
“我这臂力愈发好了,都是你的功劳。”咏之笑着揶揄。
我侧过脸,仰起头,嘴里哼哼着,不去瞧他。
心里却想起一句他同我念过的诗:“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可惜没有马,不然可就真真应景了。
4
月老庙中,我们一起拜了三拜,同往常一样,求到了上上姻缘签。
红墙底下,我们相视而笑。春风吹落从庙外探进头来的垂丝海棠,吹得他冠帽上的发带飞扬。
我清楚地看到,咏之的双眸里,只有我。
他抬手轻轻拂去落在我发髻上的花瓣,放下手时自然而然牵上我的手。
“你不是说有要事相商?”
我蓦地想起来,咏之在信里所提。
“五月初五,是今岁最适宜嫁娶的日子。阿薇,你可愿在那日嫁我?”
“婚姻大事,你该同爹爹商议。”我面上半嗔半怪,心里却同那垂丝海棠般盛放。
这几载,他总说自己能力不足,给不了我安稳富足的生活,待他的书塾经营小有所得后,再来娶我。
为此,我愿意等待。此刻,我的等待终于结了果。
“自然是先征得你的同意后,我再托人去同伯父议亲。”咏之从怀里掏出手帕,替我擦擦鬓角。
我看见他的脖子上有红绳被不小心带出,上面系着我送他的海棠花玉佩。原来,我赠与他的信物,他一直贴心口放着。
“我是否同意,难道你还不知?”
“我想听你亲口说。”
“五月初五黄昏,我等你来娶我。”
我仰头,同他四目相对,他却目光闪了闪。
“阿薇,我只能正午来迎你。”
5
我松开挽着他的手,心里有些郁闷。
婚者,谓黄昏时行礼,顾曰婚。
咏之莫不是教书教傻了?想要大白天同我拜堂。
“娶妻都要在傍晚时候的。”
“阿薇,”咏之别过头,顿了顿,“中午你从小门进林家。”
“阿嚏!”海棠花瓣蹭着我的鼻尖,被我一个喷嚏吹到咏之肩上,我被呛得眼泪直流。
“咏之,你要我当妾?”
“阿薇,对不起。”他掏出手帕,拂去肩上的海棠花,再递给我。
我没有接,大颗大颗眼泪不争气地滑落,顺着脸颊流入脖颈,洇湿胸口的衣服,生出些许寒意。
“你可记得上次我们来月老庙,被拦在庙门口?”咏之见我不答,继续道,“那日相国府大小姐在庙内,她的贴身丫鬟远远瞧见了我,之后我便收到相国府的文书,要我娶那丫鬟。”
“你没拒绝?”
“我能拒绝?”
那可是相国府,我们整个清河镇在相国小姐眼里都不值一提,何况区区一介书生?
“我若不娶她,他们便会派人毁了你,毁了苏家,也毁了我。”
眸子被眼泪模糊,我看不清咏之的表情,只能看见他仰头闭眸,似有隐忍。
“都怪我没用,若我能高中入仕,如今也不至于被人随意拿捏。都怪我没用!”
咏之说着说着开始紧握双拳,不停捶打自己,最后索性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我只能瞧见他肩头耸动。
男儿有泪不轻弹,上次咏之在我面前落泪,还是他母亲去世之时。
“阿薇,我心里永远唯你一人。”咏之的声音瓮瓮的,听来还有回响。
我终是不忍,抬袖擦干眼角的泪,蹲下身握紧他的手贴在我胸口。
“我信你。”
咏之抬头,眼角泪痕犹在,揽我入怀,动容道:“阿薇,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6
暮色四合时,我回到家,爹爹候在院中。
“死心了吧?”爹爹盯着我,见我疲惫,不忍责备,沉声发问。
“您早知道了?”
难怪今日我出府这般顺利,看似重重阻碍,实际无人阻拦。
“可看清了他?”
“咏之心里只有我,为妻为妾我都愿意。”
爹爹霍然起身,猛地扇了我一巴掌:“逆女!你还要不要脸?”
“脸能当饭吃吗?”
我捂着脸,梗着脖子,冲爹爹吼。
我也不甘,我也难受,可我能如何?满腹委屈,还不得爹爹理解,压抑的情绪一股脑爆发。
爹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眸色变化,情绪涌动。
“您别看了,我不是姐姐!”
娘亲病逝后,爹爹带着我和姐姐,无力谋生,只得在一个灾荒之年卖掉了我的孪生姐姐。他于心有愧,每每透过我看姐姐,妄图把对姐姐的亏欠弥补在我身上。
我一直都明白,但我不说。今日气急,我乱了方寸,口不择言。
爹爹拂袖而去,我望着他瞬间佝偻的背影,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
印象中的爹爹一直高大魁梧,何时苍老至此?
我瘫坐在凳子上,对着月亮发呆整夜。
次日,爹爹松口,同意了我和咏之的婚事。
7
我开始闭门不出,日日赶工缝制嫁衣,距离五月初五只有两月了,时间紧凑。
外面都在嘲笑我可怜我,讽刺咏之忘恩负义。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府中下人都学会了这句话,悄悄骂咏之。
我都听得清楚,但无心为咏之辩驳。日久见人心,终有一日,他们会明白咏之的真心。
咏之忙于筹备婚事,主要是和相国府的人打交道,无暇来看我。
转眼就四月中旬,我已一月有余未见过他。那日我放下针线,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伸展了下僵硬的脖子,出门去寻咏之。
因着我的事,大家不愿意让咏之再给自家孩子当先生,咏之的书塾倒闭了。
一路上,他们瞧着我,似笑非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尴尬打声招呼“苏小姐”。
我视若无睹,径直往林家去,远远就瞅见咏之门口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旁立着两护卫打扮的人。
那位对咏之一见钟情的高门婢在咏之家,我瞬间进退两难,原地驻足。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见一袭粉蓝云锦裙出现在林家门口,我瞥见她的面容,倒吸一口凉气。
她和我生得一模一样!
咏之与她并肩而立,言笑晏晏,一整个如玉公子的模样。
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她在报复我!
我快步跑过去,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边跑边大声喊:“等一下!”
“阿薇!”
二人同时开口,皆是一愣。
8
“咏之,她就是相国小姐的贴身婢女?”
“阿薇,你听我解释……”
“有何可解释的?”那女子打断他,“你在月老庙外冲撞我家小姐,非说我同你心上人生得一模一样,可惜心上人早逝,假做深情,骗小姐动了恻隐之心,将我嫁你。”
“不是你逼他的?”我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姐姐”二字。
我望向那张同我一样的面庞,明明都是同一张脸,她红光满面,眉眼间自信飞扬,而我……不用照镜子,我也知我此刻脸如白无常。
“我逼他作甚?他这样的人,我可瞧不上。”
她看都不看咏之,耸耸肩:“小姐已经看清他的真面目,今日差我来退婚。胆敢欺骗相国府大小姐,林咏之,你的‘福气’在后头。”
“退婚?”咏之抓着姐姐的肩,双手骨节凸起泛白,“相国大人不是需要我在清河镇为他效力吗?你刚刚可没说退婚,只说推迟婚期。”
姐姐吃痛,皱眉推咏之,却推不开,马车边的人见状,大步过来拉开咏之。
“相国大人从不需要无能之辈,我家小姐从不喜负心之人。退不退婚,由不得你说了算。”
“阿薇,你别听她胡说!”咏之疯了般,挣脱开拉着他的两个人,跑来挡在我和姐姐中间,面朝着我,“净芷故意的,就是为了报复你和伯父。”
我同咏之讲过我们家的事,他知道我有个被爹爹卖掉的孪生姐姐苏净芷。撞见相国府小姐来月老庙那日,咏之说书塾有事,先行离去。
他和姐姐,到底谁在骗我?
“我若要报复,早几年就能让苏家之人当街乞讨,甚至曝尸荒野,何需通过你来报复?”
姐姐笑得明媚,看向我:“阿薇,今时今日,你信他还是信我?”
仿佛有数不清的蚂蚁在啃食我的脑子,我的大脑疼得要炸开,心也快碎成粉末。
我不知如何作答,抬眼看咏之一副恹恹的模样,与在我家墙外伸开手接我的时候判若两人。
9
姐姐见我不语,又问了一遍:“你不信我?”
“把我的碧玉还我。”
我朝咏之伸出右手。
“阿薇,你不信我?”
他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我……”
我迟疑了,甚至有些怀疑自己错怪了咏之。
姐姐带来的两人抓住咏之,她则上前扯下咏之脖子上的红线,露出他贴身挂着的白玉玉佩。不是我送他的海棠花碧玉!
“这玉佩,是我方才诓骗他时送他的‘定情信物’,他立马贴身戴着。阿薇,你的玉佩,今日可没在他身上。”
“谁对他有利,谁就在他心尖尖上。阿薇,你可看清楚了?”
我转身就跑,才发现四周围了几圈的人,我捂着脸一口气跑进月老庙,立在月老像前。
四月的风不大,刚好够吹干脸上的泪,徒留两行泪痕。
“你不是次次都给我上上签吗?身为神明,你为何骗我?”
我发了疯似地在月老庙砸东西,摔了签筒,才发现那里面都是上上签。
“呵。”气极反笑,我去柴房寻了斧头,砍了月老庙外靠墙的那株垂丝海棠。
姐姐身边那两人一直跟着我,其他人虽看我热闹,到底不敢上前来。
待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我才回家。
爹爹和姐姐在院内相对而坐,爹爹喝茶,姐姐则在拨弄算盘核对账本。
天空流星划过,我陡然福至心灵。
“爹爹,您早就见过姐姐了?”
“阿薇,这只是给林咏之的考验,若他通过了,自然成为我的妹夫,可惜,你识人不清。”
“上回陪小姐来清河镇时,我已见过爹爹。爹爹为你之事苦恼,我便出了这个主意。”
“砰!”
我摔上门,不理会他们。
后来,咏之离开了清河镇。临走之际,他将我送他的海棠花玉佩还我。
“阿薇,对不起。”他嘴唇蠕动,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船夫催着上船。
我同他挥手告别,转身将玉佩扔进滔滔江水中。
姐姐幽幽道:“碧玉碧玉,小家碧玉,他也许从未高看你。”
我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自此山高水远,永不相见,谁还在乎他心里曾如何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