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观太子客,无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而面青;武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谋士田光顿了顿,复高声道,“光所知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太子欲图事,非此人莫可。”
我忤视着十步之外的太子丹。后者默然良久,黑白分明的深眸里闪过一道如星辰般的光芒,郑重点头。
公元前228年,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
那一天终于来了。
飒飒凉飔如刀子般永无止境地刮着,面前白压压的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丁——”一道悠扬的击弦声晕开易水的蒙蒙雾气。我笑着朝那个方向看去,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旋即低头,十指扣弦。
更张十三弦,引君易水坐。鸟啼更阑音,鹤啸苍穹阔。悠悠似缱绻,沧然彖分合。玱玦逆冷泉,争忍再听萚。
高渐离的指尖长久地徘徊在徵音上。悲凉的弦音越来越深,几欲崩裂。宾客们一个个泣不成声,哽咽无语。
我仰天大笑,高声和歌。他若明若暗的眸子直视着我:大哥,此行凶多吉少,如飞蛾扑火。真的不后悔吗?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轲从未悔过。大丈夫若身负本领而不敢为天下献生,莫如一死。试问与弟相识以来,大哥的选择何曾悔过?
他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岂不知我的决绝?他宁愿代我去也秦国,也不愿忍受这种滋味。
弦音渐渐微弱,他的指尖轻转,音调如流水般陡然转高。他白皙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却如我,笑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他仰头对天长吟,指尖反复击在羽音上,慷慨激昂,响遏行云。指尖越来越急促,似要将毕生技艺都融入这首曲子。宾客们仿佛置身于战场,各个怒发冲冠,目眦欲裂。
我与高渐离对视着,千言化不语。多年的兄弟默契,何须像女儿家一样一一诉来。
“渐离知音,能因筑言;狗屠知味,能以酒语;荆轲知心,能凭剑言。”曾经,算命先生如是说。
太子丹已在催促我上路了。我高唱了最后一句,转身登车,仍未见狗屠。
身后的击筑声袅袅不绝,我再未回头。
我的选择,即使到最后是错的,至死不悔。但闻名天下的刺客荆轲,怎么可以让身后的人看到荆轲的男儿泪,伴着弦声不由自主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