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小甜食,所以微信里添加了很多私人甜品作坊。闲时爱翻朋友圈,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些娇俏玲珑的小点心,看的久了,口里心里仿佛也糯糯的甜了。做生意的很会审时度势,每至甜点主场的节日,便使出浑身解数制作出新颖的食品来。
前几日临近中秋,一种“流心月饼”成了这些店主争相呈现的艺术品。名字起的很雅气,通俗不落俗,不见其物便可感知其形。看照片,如瓷质工艺般陈列在礼盒之中,精致得让人有了宁肯放坏也舍不得吃的傻念头。
我在一家常光顾的店里捧了几块回来,甚是小心地掰开,却仍让生蛋黄般的馅儿滑上了手指,香甜的气息渗入心脾,我不大优雅地舔了一口,顿时觉得这月饼的确是秀外慧中,这个词似乎有些不妥,但我匮乏的词汇量也无法为我提供更美好的词语,姑且把这月饼当做曼妙的女子看,毕竟她们都有着被细致打造过的身子与饱经修炼的内涵,有着绝妙的韵味和令人欲罢不能的魔力。
我被这魔力缠住,受蛊惑般一连吃下几个,甜腻的气味如黏胶,将我的全身心都融化粘连在一起,有股莫名酣畅的醉意。
这是我对甜的一份溺爱,大概是从小就有的。小时候过中秋吃月饼,我非是挑豆沙馅儿不可。平时家里也不会想着买月饼吃,所以几乎是一年吃得一次,这对孩子来说如同一个美味的仪式。苏式月饼烤得酥脆的饼皮很容易撒下,我无比不舍,便用小手抖抖索索地接着,吃到最后再一股脑儿捂进嘴里,能粘一唇的月饼屑儿。
那时候我们住在乡下,打开门便能瞧见大幅的天空。中秋晚上一家人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大人们闲谈,我便盯着那轮月亮瞧。似乎天空大了,月亮也就大了,圆圆润润的,“但一点不像老师说的玉盘,”我笑嘻嘻地捏着自己胖胖的脸蛋,颇自豪地对大人们说,“明明比较像我!”这时我便会收获他们一阵遏制不住的幼稚的笑声。或许是借了周围忽然消失不见的星星的光芒,那月亮明晃晃的,嵌在模糊写意的云里。然而再明亮我也未曾见到过月里的嫦娥,哪怕那株被吴刚伐了几百年也未曾倒下的顽强的桂树也没能见过。我很沮丧,然而又想,嫦娥知道今晚那么多人看着她,定是害羞拉上了帘子了,但她会悄悄拉开一条缝探头偷瞧我们,我耐心等着便是。可等对我来说实在是煎熬,不一会儿,我的上下眼皮便开始犯腻歪,月亮在我眼里慢慢膨胀开来,变大变宽,像一团正在发酵的玉米面,继而形状也变得不定,融化了一般铺开荡漾着,我仿佛也化成了一团浆糊,沉沉地跌落进梦里。
我从回忆中清醒,差点也融化在了那段被怀念加热过的记忆里了。
天气预报说,今年的中秋,我生活的地方是看不见月亮了。然而我颇不愿,怀揣一丝侥幸,我抱着儿时等嫦娥那般的信心坚持到了零点,待到中秋节离去,不想等来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我自知无缘见月了,然而雨声吵人,加上心头沮丧,竟辗转难眠,困倦而不得入睡的思绪便荡漾了开来。想起当年叶绍翁也是怀着满溢的兴致与情结扣响那扇紧闭的柴扉,然而却颇尴尬地被关在门外,那份遗憾与丧气绝比我现在更胜。但他还是幸运地找到了一枝偷摸溜出院墙的红杏,与她共斟了一盏醉人的春意。(这句绝美的诗被后世化为成语后竟完全变了味道,但我宁肯它仅是字面浅显的意思。)此时仍无月与我同饮秋色,但我却愈发觉得那月可爱了起来,她大抵也如那园主,满盈的最好时日怜惜起自己悉心孕育的光芒,任性地打算闭门自我欣赏。但她承载的情思实在太过沉甸,便索性让它们升温融化为晶莹细腻的雨水,飘然而落,渗入了我们这些虔诚的月的信徒的心里,也润进了每一个与家人心心相映的游子的梦里。这么一来,月色怕也是关不住了。
中秋仍是中秋,月饼仍是月饼,月色仍是月色。从未因时间或是天气而变化过。因为,她们早在很久以前便已融化在我们的心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