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芹在一个天色将暗的傍晚跨进了家门。她低着头走进屋,看见老奶叫了声妈,便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老奶借着灯光看了看她,发觉她竟然是鼻青眼肿的。老奶没有言语,转过身又去忙活自己的事。吃晚饭时,老奶盛来米饭递给爱芹,爱芹没有动筷去吃。老奶吃了两口,便也停下了,问:你的脸怎么回事?是他打的吗?
嗯。爱芹抽抽泣泣地哭开了。
别哭,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老奶说:有话好好说,说给我听听。
他、他养了别的女人了。爱芹说。
都是钱造的孽啊。老奶说:你一直都呆在他身边,怎么就没好生看住他?
他是那种偷腥的猫,我怎么能看得住啊。爱芹说:整天在外面说有事不回家,其实就是跟一个小狐狸精勾搭在一块。那天被我撞见了,我说了两句,他就动手打了我,还把我给赶回来了。
打得好。老奶说:你自作自受。
爱芹诧异地看了老奶一下,脸忽然就红得发烧了。
当初椿生待你可不差,你竟然要走邪路,一心要跟胡小兵好。现在你终于知道这姓胡的是什么东西了。老奶恨恨地说:我说你自作自受,没冤枉你吧。
爱芹哑口无言,半天才嘟咙说:那我怎么办,总不能由着他跟那个骚狐狸鬼混吧。
这都是报应喽。老奶叹口气说道:老天心里一切都有数的。停了停又说:他要你回来,你就回来啊,你这样由着他,他不就更嚣张了吗?
我还能怎么办?爱芹哭着喊:他天天打我,逼着要和我离婚。
是这样的啊。老奶应道。
老奶让爱芹先吃饭。老奶说:你吃完饭,我再有话对你说。
爱芹胡乱扒了两口饭就停了筷子,看着老奶。老奶的脸上平静如水。
老奶说:下个月是我的六十岁生日。你让胡小兵回家来一趟给我做寿,到时我再来劝劝他。
老奶昔日一向对待胡小兵都很和气的,老奶的为人,胡小兵也无话可说。也许胡小兵会给老奶一个面子,听她的劝告吧。爱芹想。
老奶六十大寿的那一天,胡小兵果然赶回来了。胡小兵推开院站,见老奶正站在那棵大楝树下,看着树枝上的一只八哥发呆。院子里的阳光很好,也很清静。胡小兵向老奶叫了声妈。
妈,今天做寿,家里怎么没张罗啊。胡小兵说:这样冷冷清清的。
就等你胡总回来张罗啊。老奶笑了笑说:只要你回来了就好。
也是,也是。胡小兵点点头说:都是我们做晚辈的想的不周全。行,做寿的事我来操办好了。
回来了就别急。老奶问:你吃了没有,饿不饿?
哎呀,你老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胡小兵笑着说。
那行,我就去厨房做点东西,你等着啊。
让爱芹做啊,爱芹呢?
她带着小峰和宝宝去娘家了,听说你俩又怄气啦,我也不清楚是咋回事,你等会去接她回来啊。
老奶平静地说罢,转身去了厨房。
一刻钟过后,老奶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覆着两个金黄的煎鸡蛋。
吃吧,吃完了我还有话要对你说。老奶笑着说。
胡小兵猜想就是自己和爱芹的事情了。可如今他已横下一条心,打定主意就是要离婚的。大不了花上几个钱,他胡小兵现在有钱的。
香喷喷的鸡蛋面味道把胡小兵食欲勾引起来了。他很快就将面条一扫而光。他舒服地打了个饱嗝。老奶和颜悦色地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一口气把面条吃完了。
吃完了啊。老奶慢悠悠地说:我现在可有话要问你啊。
问吧。我保证如实回答您。
那好,我也就说几句掏心窝子话。你觉得老奶我对你如何?
蛮好,象自己亲娘一样。
你还得记得咱们是怎么成为一家人的吗?
这个……你怎么提起这个了?胡小兵有些不悦地说。
要提的,不然你会记恨我的。老奶说。
我记着您的好啊,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记恨你的。胡小兵说。
好,胡总,这可是你自个说的啊。待会您可不要反悔哟。老奶说。
你老就别叫我胡总了,嗨,我觉得您在兜圈子啊,你到底要说什么呢?
我想说,老奶笑了一下说:你在这个家的位置是我儿子椿生用命换来的,对吧。
……哎,不提这事情好不好?胡小兵有些急躁。
人命关天啊,这事我一直记着呢,不提怎么行?老奶冷笑道:你杀了他,抢了他的女人,就应该好好照顾这个家,可是你心里现在还有这个家吗?
老人家,你啰嗦这许多做什么!我不想听,哎哟,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我要走开一下。
你哪里也去不了喽。老奶笑道:胡小兵,你今天就死在这儿了。
你……胡小兵肚如刀绞,他面目铮狞地瞪着老奶:老东西,你究竟给我吃什么了?
我给你吃了上路的药。老奶冷酷地笑道:我本来想留你一条性命,想要对亲生儿子一样好好待你的。以前我以为你是真心爱着爱芹呢,就连儿子冤死也认了。谁知道你就是条一路惹骚的公狗!现在是你自己不要这个家了,你就得去偿命,去偿我儿子的命!
胡小兵倒在了地上,他捂着肚子痛苦地打着滚。
救我……我给……钱……,他唉嚎着,口吐白沫,在地上伸着手乱抓。
钱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老奶哈哈大笑: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做什么你都不会记恨的。对吧,呸!
她向那具渐渐失去知觉的躯体啐了一口,象做了一件骄傲的事情似的,昂首挺胸地大步走了出去。
老奶在暗夜中敲开了爱芹娘家的门。她大汗淋漓地站在爱芹的面前,微笑地看着爱芹,她慈爱的面容在朦胧的灯火中闪烁着一丝别样的光泽。她对着爱芹妈笑了笑,然后向爱芹招招手:爱芹,你出来吧,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爱芹有些诧异地看着婆婆,但还是跟着婆婆走了出来,老奶没有停下来,俩人走出了村子,来到灰蒙蒙的河岸上。眼前,河水像一段惨白的雾霭,屏声静气地朦胧向天边。
老奶停了下来,回看着远方村里的灯火,淡淡地说:他回来了。
这个千刀杀的东西回来了?哼,我才不要见他。我想清楚了,离就离呗。
他再也不会烦你了,老奶的脸仍旧面向远方:他死了。
啊……爱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
是我杀了他,他既然不要你,不要这个家了,就再没有道理活在这个世上。我用一包老鼠药结果了他,省得这只公狗再去祸害别人。
瞬时间爱芹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厉害,她浑身上下不住地打着哆嗦。她的胃里翻江倒海,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吃下了老奶的毒药。
爱芹不由恐慌地抓住了老奶的胳膊:妈,这可怎么办啊?
老奶慈爱地拍了拍她的额头:你慌什么,天大的事有我顶着。人是我杀的,当然是由我来顶罪,你不用怕。
老奶顿了顿继续说:我来找你,是要叮嘱你一件事,我现在就去服罪去了,我想我不会再回来了。如果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将这俩个孩子好好养大,不管怎么说,这俩个孩子才是最可怜的。他们都没有了父亲,你以后一定要像天底下最好的母亲待他们。
嗯,知道了……。爱芹答应道。
还有,爱芹,我们婆媳一场,可能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缘分,谢谢你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妈。你嫁到我们家来,我们家条件不好,你也受了不少委屈,这个我老奶心里是清楚的。但冷也好热也好,我老奶始终没亏待过你,这么多年一直像亲闺女一样待你。可能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一直以为,你和椿生能凑合着过下去的,一直逼迫你俩在一起,结果害了椿生,也耽误了你的青春,老奶我在这里向你陪不是了。以后这个家,就指望着你自个了,你该咋地咋地,也没人说你管你了,你就当是河水在这儿拐了个弯吧,以后的日子可能就顺汤顺水了。到了清明的时候,记着让孩子去给椿生的坟头添上一把土,让他在地下也能安心。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我走了。
妈……,爱芹难受地蹲下去,双手捂着脸,说不出话来。
老奶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她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渡口。她的脚步慢了下来。黑暗中老欢喜的渡船还孤零零地停泊在那里。老奶失魂落魄地瞅了一会,便一步步趟进了河水。河水有些凉,浸湿了她的衣服,让她的全身一下凉透到心底。风撩起她额前一绺苍老的灰发,她苦笑着喃喃:老欢喜,我罪孽深重啊。我没有地方可去,我知道你还在河里,你是不会嫌弃我的,我找你来了。她看见河水一点点漫过她的膝盖、腰部,胸口和颈脖,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感袭卷了她,她闭上了眼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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