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不过去的叶倩文
音乐总有一种令人迷醉的力量,让演者沉醉,让观者迷醉。既是记忆,也是故事,也是一把刀,把时代切开,把人心剖开。
不可避免地,某种程度上,看贾科长的电影就是怀旧之旅。贾科长有着记录历史和时代的野心和企图,除了影像外,他运用了大量的声音,喇叭声、风声、汽车驶过的声音、刹车声、大街上嘈杂的人声、各种市声,就是他说的要“糙一点”,让影片始终保持了记录片般粗砺的质感。除此之外,这一怀旧之旅的很大比例是90年代的流行歌曲。几乎,在他的每部电影里都用歌曲把这些年代和事件串联起来,并将之符号化、具体化,那些情绪得以放大,把看客包裹进去,瞬间进入故事情境。
可能是大屏幕的原因,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山河故人》时里反复出现的《珍重》,随着人物情绪的变化而不同,声音与画面严丝合缝,让观者动容。回顾贾科长的电影,叶倩文似乎从未离开,几乎贯穿了他的所有电影。她是他最钟爱的声音,也是他的秘密武器。《小武》中的《潇洒走一回》、《站台》的迪厅歌曲“cha cha cha”、林子祥的《成吉思汗》、林与叶对唱的《选择》,叶倩文的出现已然成为常态。当《江湖儿女》上映的时候,都在期待到底这次贾科长会选择叶倩文的什么歌曲来重现时代,想不到会是《浅醉一生》。当细咂摸这样的歌词:“即使希望似梦幻,人渐醉在梦里海市蜃楼,让我编织海市蜃楼,一天一天浅醉过一生”,歌词里倒真有万千江河、万千思绪,17年了然已过,有情有义有爱有恨有悲有喜有甜有苦,有恣意有萎缩有等待有狂欢,人生匆匆,不过是浅醉一生。从《小武》到《24城记》再到《江湖儿女》,可以说这首歌是贾导最爱的歌了吧。
在一次访谈中,贾导曾谈及为什么这么偏爱叶倩文,他说因为叶倩文的歌声里有爱的模样,呈现了爱的浓度。当《潇洒走一回》里唱“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成为每个沿街小店大喇叭里放出的声音时,她已经成为了一个时代符号,听滥了也必须听,有种侵略性。而《珍重》里的歌词这样唱“假如能不想别离你,不肯不可不忍不舍失去你,盼望世事总可有转机,牵手握手分手挥手讲再见,纵在两地一生也等你”,这时母子、父女、夫妻之间那种割裂的关系完全出来了,其实世间已无人可珍重,无事可珍重,只余自己。叶倩文的声音和性格与一众都市流行女歌手截然不同。不仅与邓丽君完全不同,邓甜美她爽利;与同时代的黄莺莺、林忆莲相比也不同,黄莺莺的《哭砂》幽怨阴柔百转千回,而她翻唱的《秋秋来》则不知怎么反而有了历尽千帆的沧桑之感;林忆莲的声音是摩登都市、绵里藏针,她却大开大合。与后辈王菲相比,王菲自是空灵高冷,叶却又是尝尽人间烟火、情义深重。她的洒脱大气让她的苦情歌也没有幽怨、粘腻,只是沉痛。她的歌声里有情有义,这些潇洒、大气却浓烈的特质让她有别于他人,也更有村镇的流行感。你难以想象小镇青年们天天陷于情爱绵绵或者文艺腔调、都市感的王菲、黄莺莺、林忆莲们,所以叶倩文那种曲风成为烂大街的歌曲就不足为怪了。更何况她还曾在贾科长最喜欢的《喋血双雄》里演过角色呢,所以贾科长偏爱她不足为怪了,他需要她承担起唤起时代感、延展那些沉默男女主角们无法表达的言外之意的特殊功能。他们是有深度的人吗?没有,他们只是时代洪流中的一个个微不足道、没有那么崇高理想、甚至有点盲目的小人物,然而,他们也有情有爱,有悲有喜。他们走在历史里,却总被时代遗忘。但总有人把他们记录下来。
贾科长有三宝:小镇、老婆、叶倩文。他们互相匹配。不管贾导以后的时空如何转换,是外太空还是大洋彼岸,是2050还是1980,这三口井永远是他的源泉,不断掘井不断深挖就是他影片的意义。哪怕时间总是吞一张大口,把所有人吞没,除了不断前进挣扎,还有无限的回望反讽。如同,菲茨杰拉德死后被安葬在了父亲的故乡——马里兰州。在他和泽尔达共同的墓碑上,刻着《了不起的盖茨比》书中的一句话:“于是我们奋力前进,却如同逆水行舟,注定要不停地退回过去。”
我也把叶倩文的歌翻出来,在开车时、骑车时、散步时、睡觉前、发呆时,翻来覆去地听,以为听着听着,那些初高中懵懵懂懂的岁月就能回来了。想起那个年代,班上同学都有一本手抄歌本,其中最常见的一首就是《哭砂》,而叶倩文的粤语版本则是《秋去秋来》,当然还有她的《曾经心痛》,那时全然不懂歌词,实际这一来去,不知过了多少个秋去秋来。那些时光是永远回不来了。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黄黄蝶儿伴我窗
飘他方的你可有着凉
静问为何是你使我等待
怎么要千滴热泪滴进我梦乡
又是凉的秋 愁无尽的秋
知否当你远去后牵挂到倦透
旁人常问何事要等
怎么可一世不爱别人
自问若忘掉你都算应分
可惜每当叶落便念你更深
背着人心酸 人如愿相恋
推搪当世界再没秋季再算
秋来也秋去 秋风教人掉眼泪
何时才跟你可重聚
秋来也秋去 要到几多岁
方信你与我早早告吹
秋来也秋去 千千片红叶跌坠
如完成凄美的程序
秋来也秋去 我似秋空虚
只有信会跟你再共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