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停机坪和一片开阔地,是几排临时建造的库房,四周停满了来自各部队的61A5式坦克和其他装甲车辆,它们横七竖八,我们乱七八糟,它们和我们同样腹中无物,非常般配。我们不知道他们原本的乘员都去了哪里,也许是调离去其他岗位应急,就像我们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调来应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有吃的,他们不一定有。
说起吃的和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我们依然不清楚他的底细,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计划,我们只知道他自称叫游明杰,是师部特种营的参谋官,而且他真的很有办法让那些守着仓库的宪兵给我们让路。我不知道他说的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不知道他把官话说完之后在对方耳边的小声嘀咕是行贿还是威胁,但总之,当那几个宪兵开着车去了趟基地南门再回来的时候,我们人手至少三个自热罐头,席地而坐,狼吞虎咽。
不用再吃营养液是我开战以来感觉最幸福的事情,以至于我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以至于游明杰出现在我正对面并且蹲下半分钟后,我才反应过来他要和我说话。
我抬起头,嘴里还叼着一大块牛肉,我看着游明杰,他说:“你衣服和别人不一样,文职?”
我咽下嘴里的肉,说话语气放慢,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混进来的吃货,毕竟他刚刚说的是“吃饱了能杀吉恩佬的兵”。
我说:“512营,外勤技术官,不是文职。”
游明杰说:“外勤技术,搞通讯?卫星基站搭建?”
“卫星基站搭建与维修,机动部队协调,电子干扰与反干扰,炮兵观测、导弹部队支援。”我一口气把我所能做的所有事情都用我所能想到的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方式说了一遍,如果游明杰在听完了之后会再赏我几天的热食配给,我可能会把方面军级指挥网部署和核武器调度这样的东西都说出来。
游明杰点了点头,他那不知多久没刮的一脸络腮胡子跟着上下抖动,他说:“激光指向通讯熟吗?”
我一边把另一块牛肉塞进嘴里一边点着头:“受过训练,会用。”
我是斟酌过用词的,我知道我们马上要重返战场,游明杰现在是我们的指挥官,他的怒火绝不会由喂饱我们这群几十个小时没吃饭的溃兵而消散。我不能说谎,我真的没有用过激光指向通讯这种老掉牙的玩意儿,但我也不想让自己听上去不够专业。
我充满谦逊的回答并没有让游明杰丧失一分一毫的信心,我不知道那是否能被称之为好事,他站起身来,我坐在地上,我抬头看着他,他说:“好,现在你升官了,上尉,做我的副手。”
我确信我们是又要去打仗了,好在我的术业专攻让我赢得了一个营副的位置,这个位置一般情况下不用往前冲。我不是怕死,仗打到今天这个份儿上,还没有当逃兵的人没几个怕死,我只是不想死的毫无价值。
来不及想别的,我大口嚼着嘴里的牛肉,放下手中的罐头,从地上站起,向游明杰敬礼。
我军容涣散,嘴里含糊不清:“是!长官!”
游明杰看都没看我,他环视四周,不顾那几个脸都要绿了却不敢对这帮饿的敢于吃人的家伙动怒的宪兵,大声说:“不够吃的再进去拿,别怕吃撑了,你们不需要用腿跑,你们有载具。”
然后他指着周围四处乱停的装甲车辆:“吃饱的自己去找合适自己的位置,会开什么开什么,我要每辆61A5都有三个人来开,忘掉你们从前训练当中所谓的两人操作降低单位伤亡,米粒环境下每辆车都需要一个人时刻操控激光通讯设备。BIG GUN LOVE同理,每辆至少凑够三个人。那些LOVE的后箱里有很多单兵反坦克导弹,检查一下,留下线控的,把其他的都扔了。”
我身边的人们陆陆续续开始从地上站起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载具,他们中大部分是有实战经验的装甲兵,也有曾经是步兵的很自觉的避开了61A5,游明杰看着这景象,点着头,我甚至从他的胡子里看出了一丝笑容,他喊着:“自己找人搭伙,三人一组,认识的最好,不认识的现在抓紧时间认识啊——步兵找齐了家伙去后舱里坐好啊——不够坐的话坦克后舱也打开坐人啊——”
在他沙哑的聒噪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忙碌了起来,游明杰叫住了正在走向一辆61A5的黄毛老虎:“贝克上尉,你的坦克走在中间稍靠后的地方,等几辆头车走了你再走。”
贝克立正敬礼,他没问为什么。他不爱说话,这是我认识他这几个小时以来对他为数不多的印象之一。
游明杰却是个爱说话的,他大声对着转身爬上坦克炮塔的贝克说着:“让驴和王牌走在中间,拿破仑说的。”
我下意识的说:“是让驴和识字的人走在中间,长官。”
游明杰转身盯着我:“这群人里谁不识字啊?你不识字啊?都识字都走在中间谁走前后啊?”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决定闭嘴。游明杰又看了看我,在确定是他获胜了之后说:“对了,上尉,你叫什么?”
我立正回答:“报告长官,佐藤树人。”
游明杰说:“周树人的树人?”
我惊讶,他是我从军以来见过的第一个在听到我的名字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树人儿”的人,我说:“是的,长官。”
“公元年的作家,你爹妈有品位,不过那年代中国和日本之间的关系很紧张,没想到日本人也会喜欢那时的中国作家。”
“报告长官,我父亲是中国人,家里孩子多,我是最小的,给冠了母姓。”
游明杰点点头,胡子抖了抖:“啊,无所谓了,佐藤上尉,随我上车。”
他转身大步走向一辆装有25毫米机炮炮塔和临时加装的线控导弹发射器的GUN LOVE,我把地上两个还没开盖的罐头捡起来揣进战术背心,跑着跟上去。我们的驾驶员早已坐进驾驶室并把半个脑袋露在舱盖外面看着我们,借着四处亮起的车灯,我看着那双陌生的眼睛,我突然有点想念来时路上同车的那个驾驶员,并不是因为他驾驶技术多么高明,而是因为我们曾经一同逃命并且成功逃脱,我有点想念他。
我把胸前挂着的突击步枪拉到身侧,稍显笨拙的爬上炮塔钻进了炮手位置,我在训练结束之后就再也没使用过GUN LOVE的炮塔了,不过游明杰对此表现出放心的样子,应该和我想象的一样,他根本没有打算使用这辆车的武器,就像他说的一样,届时我有其他的用处。
我打开面前的显示器,检查了周视镜、装弹机、炮术控件和通讯设备,把备用手动炮闩上挂着的头戴式战术耳机摘下来替换掉我那脏兮兮的头盔,然后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编号,说:“这里是临编第三装甲营指挥车204,准备就绪。”
车内外响起一片柴油机的轰鸣,我转动炮手位摄影机,在一片绿莹莹中,我看着车长位上的游明杰,他上半身露在外面,向四周的车辆打着手势,同时用滑稽的方言唱着一首不知哪里听来的古代民歌:“正月是新春——妈妈把儿生——生了儿子是苦命——长大拉壮丁——”
在这歌声中,我们的车动了起来。我们吃饱了,我们有武器,我们去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