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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的最后一天，想有点仪式感，于是决定去看电影。

顺手一搜，有部热映的片子，口碑很好，是关于海洋的，叫《海王》，据说3D效果非常震撼。不过，几乎所有影院都满了，唯一有座的，是一家有点远的国营电影院，从住处过去需要1个半小时。

还是去吧，我们在零下10度的寒风中出发。毕竟平时太忙，稍有空闲，都用来休息和读书，看电影从时间成本上来说，是件奢侈的事。而新年会是个不错的借口。

电影开映前十分钟，我们才赶到影院，只剩下第一排最左边的三个位子了，女友皱了皱眉。

也不错吧，我安慰她说，我们会享受到扑面而来的沉浸式3D体验。

我们匆匆入座，戴上3D眼镜，影片开始。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深蓝色的天空下，一片玫瑰色的海洋向我涌来。海边有一座灯塔，塔上下来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他慢慢走到码头边，向远方长久地眺望。

几十年来，每一天，他就是这样奢望再一次见到日思夜想的爱人，因为对方来自另一个世界：海洋。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影片开始10分钟，我忽然感觉到左边的空座位来了一个人。

一位老人。

要知道，老电影院常会有这种情况。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黑暗中，隐约看到她身材瘦小，穿着毛背心，满头银发。她戴着眼镜，和除我之外的所有观众一样，全神贯注地看着银幕。

老人家也会喜欢这种片子？我心里有些惊讶。

在黑暗的掩护下，我开始偷偷观察她。某一个瞬间，银幕照亮她的脸，我突然发现，她戴的并不是3D 眼镜，而是一副寻常的半月形老花镜。

哦？我好像突然猜到了什么。兴许是蹭电影的。 

要知道，老电影院常会有这种情况。电影开场后，会有几个上年纪的人窸窸窣窣地摸进来，在后排找一个不起眼的空位坐下，看一场免费电影，无论什么主题。散场了，再换一场继续看。他们一般就住在附近，但凡有空座，工作人员都会行个方便，但可能不会给他们发3D 眼镜。

为什么要来看这部电影？

但是，好像又不对，我进一步观察。

这位老人穿得很讲究，里面穿一件白色棉麻衬衫，扣子很细致地扣着，背心上还有精致的白色绣花。穿着打扮上，不像是来蹭电影的。

可是，不戴3D眼镜，她能看到的是什么呢？为什么要来看这部电影？

好多好奇在我的心里盘旋。一时无从知晓，又怕她察觉我在看她，只好把注意力转到电影中来。

银幕上，电影正进行到高潮。海王身披金色鳞片，手持三叉戟，正在和几千只怪兽进行殊死搏斗，最炫目的动作画面开始了。

小姐，请问还有多长时间放完啊？

这个时候，我感觉左肩被轻轻碰了一下。

在周围刺激的声光电中，她的头垂下来，睡着了。

我不敢动，就这样坚持着。这是一种奇妙的孤独，所有人都在看电影，而我在看她，看到她细微的呼吸，苍老的面庞和反光的白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影片接近了尾声。忽然，我听到一个声音在问：

小姐，请问还有多长时间放完啊？

南方口音。我扭头一看，她醒了，很疲惫的样子。

哦 ，已经完了。我回答着。

阿姨，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哦，不会。她突然很精神地说，我有儿子，儿子和我一起来看电影，诺，在后面。

他的身边，又站起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原来是一家子。

我顺着她的手指往后面看去，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从五六排之后的一个座位上站起来，向这边张望，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等等，他的身边，又站起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原来是一家子。

哦，他们是一家人。是一家人一起来看电影，是母亲陪儿子一家来看电影，是儿子一家陪母亲看电影，又或者说，是祖母陪孙女看一场她看不懂的电影。

这让我想到一个画面。四个人，三个位子在后面，一个位子在第一排的最边角。

是谁去坐那一个座位呢？如果你是那个儿子，你会怎么决定？

要不要换一场，让大家坐在一起？

可能性比较大的是：母亲说，我去前面坐吧，反正我也看不懂。这听起来非常合理，而且给儿子解了围。

儿子或许犹豫了一下，他在想，老人本身就怕吵，这个音量可能会让她不舒服。还有，在一个半小时多的电影当中，没有人陪在她的身边。但我的妻子和女儿也需要我。

可能就是在他犹豫的时候，老人走向了那个座位，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如果有四个座位，你会如何安排？

四个人里，最投入看电影的，应该只有一个人。

我又在想，在他们四个人里，最投入看电影的，应该只有一个人。

对儿子来说，看什么电影不重要，可能他正忙着给工作伙伴发新年祝福。电影，只是一件一家老小可以一起做的事情。对母亲来说，看什么电影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儿子在一起。对妻子来说，看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表达对婆婆的尊重，只有小孙女，是最投入看电影的那一个，她享受的是被全家关注的宠爱和安全感。

这场一个半小时的电影，就是这四个人跨年的方式。

用一种特别的，有仪式感的方式跨年。

这使我又想到，人处在不同的生命阶段，跨年的方式会发生变化。一个人的时候，你想的是如何用一种特别的，有仪式感的方式跨年，因为你总希望明年生命中会有很不一样的东西。

后来当一个人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再是一个人的时候，跨年的仪式可能只是，在那个时刻，我想和家人在一起，即使做的不是我喜欢的事。团聚，就已经是最好的纪念了。

2018倒数第二天，很不幸，我的手机屏幕摔碎了。去一个朋友那里修，当时我饶有兴致地问：你的2019年愿望是什么？

他认真地想了想，跟我说，年轻的时候，我有很多愿望，但是其实我对2019年没有什么愿望，因为对我们这些工作家庭都很稳定的人来说，大的变化不会再有了，只希望明年也像今年这样，没有大的风浪，就挺好。

我在想，那位老人，那个儿子，那位妻子，那个小孙女应该会有不一样的新年愿望，而你的新年愿望，又会是什么？

2019年，已经开始。

“愿你身处清澈的夜，

常有从容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