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如今他再度出现，两个人都已经各自功成名就。但洛然完全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来面对他，面对他们年少时并不圆满的过往。

这些事，藏在她心底最深的地方，日子久了，连她自己都以为已经忘了。谁承想，就只是吹过一阵微风，心里就已经飞沙走石，平静不得。

这么多年过去，她想，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当年，是我欠他的。

故事说完已是深夜，杨学峰心无旁骛地，听她说完这一段过往。方才意识到，他最了解她的这一刻，也输了。一直以来，她不是不懂他的心意，她是懂了，也不能有所回应。

洛然很累了，终于身心疲倦地躺下，闭上眼就睡着了。杨学峰坐在她的床边，给她盖好被子，转身去阳台，一根一根地，抽完了一整包的烟。

她刚才讲故事的时候，人是很清醒的。她说，杨老师，我很感谢你，这些年来一直这么照顾我，我都明白。但我只能把你当成我的师父。以前我都在逃避，我以为我不去想，他就会慢慢不存在。但是现在，我心里的人走出来了，我不能再骗自己了，你说对不对？

对，你是师父一手培养出来的，师父也老大不小了，是希望你幸福的。

他也老大不小了，没有结果的感情，等不起。那边，她亮起来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叶归铭，来自江苏南京。

最后一根烟抽完，他狠下心为洛然做了最后一件事。他不是等不起，这五年没有答案的陪伴他都过来了，今天终于发现，自己能给她工作上生活上大大小小各种帮助，却给不了她幸福。

再看一眼熟睡中的洛然，杨学峰收起手机，果断地向昨天告别。这个小丫头，居然让自己掉眼泪了。

他杨学峰是个何其理智的人，作为她的领导，他能为她做的，又何其的少。

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窗帘拉开，阳光猝不及防撒进来。洛然接到这些天来的第一个早安问候，来自叶归铭。

叠完被子，刚想拿杯子接水，发现床头水杯下面，压着一张纸。

洛然拿起来，是一张高铁票。上海到南京的动车，发出时间，是他们下午到浦东机场的后两个小时。

她很纳闷，难道公司临时又改行程了？她也没起特别晚怎么没人通知自己呢？

心里另一个声音响起，正好啊，叶归铭就在南京，你们终于可以见面好好说清楚了。

杨老师的电话及时打过来，她记得昨晚他送自己回来，但不记得后面的事了。洛然接起，那边说，起来了小林？

他不叫自己洛然也不叫徒弟，有点奇怪。

给你订的车票看见了吗？

看见了，南京临时有工作？也太赶了吧。

是你一个人的工作。这次项目做得很好，我跟上头申请了给你调休，回国后你有半个月的带薪休假。

大清早的，有点儿雷。带薪休假，我的天啊。

谢谢领导，可是领导，为什么要送我票去南京？

你最近表现很好，领导心情好送你张车票，怎么，不乐意？

没有没有。有点儿突然，我还没想好要做什么。

南京最近有个艺术节，你去散散心吧。

挂了电话，洛然上网查了一下，哪儿有什么艺术节。

不管怎么说，带薪休假还是冲击了她所有的心事。她鼓起勇气，拍了机票的照片，回复给叶归铭。

他很快回，你要来南京？我去接你。

这应该，会是最好的结局。巴黎的天真美啊，洛然心想。

到上海的时候天气很好，林洛然托同事把行李寄回青岛，背着双肩包，轻装上阵。这个年纪已经不能再装学生了，但双肩包还是可以背一下的。再过一个小时就到南京，

如果见到他，还是当年的感觉，那该有多好。

南京，南京。

洛然走出站，一路上，久违的，心跳加速。她很紧张，不知道见到他会是什么场面，不知道见到他该说什么话。这些年来，在感情问题上，她一直是怂得要死，很多时候都只会逃避。

这样的心跳的感觉，第一次还是在十九岁那年的国庆假期，她坐了十个小时的火车去苏州，去找方科科。

他们的爱情太短，只有三个月。当时爱他是真的，后来他不爱了也是真的。到站是凌晨三点，她一点儿不困，在出站口看见正在找她的方科科，眼瞎地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半天了她才忍不住叫住他。他转身看见她，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又穿得跟个男的一样？

叶归铭不会说这样的话，洛然低头轻笑，那他会说什么？高中的时候他是大哥一样的存在，把自己和非凡当成弟弟妹妹一样照顾。

叶归铭和方科科不一样，他不会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爱一个人就是一生。

洛然最后看一眼手机，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地发现，那个人就站在正前方，西装革履，满面春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世界突然静止，洛然无意识地把手插进口袋，男款的黑色夹克口袋深不见底，她有些慌了。

眼前人，真的是心上人。

十年未见，他已经是有着一张硬朗线条脸庞，挺拔高大身躯的绅士，正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风度翩翩。一身西装在高铁站里并不打眼，他却生生地走出了发光的感觉。

洛然拼命地让自己清醒过来，对他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心里却一阵五味杂陈，突然想哭。

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人，一句话就能让自己放弃一切的人，现在就在眼前。

好久不见。

果然是他会说的话，他一开口，还是十年前的感觉，仿佛连声音都没有变。

洛然凝神盯着他，心里决定，这回自己要主动。

十分想念。没有寒暄，洛然接出下句话。眼神没有离开他。

对视了几秒，洛然歪着头，笑了出来。

叶归铭忍着自己想把她抱在怀里，想对她说很想她的冲动，轻笑着点点头，对，十分想念。

他的眼中有明亮的光，心照不宣地，他问，那你呢？

洛然收起笑脸，很认真地答，我说的就是我自己。

好久不见，我很想念你。

下一秒，眼前人的怀抱意料之中的温暖宽大。洛然闭上眼，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他身上有好闻的薄荷香气。洛然紧紧抱住他，这一切终于不像梦。

终于，我等的人也在等我。

兜兜转转，你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我等的人，到底没有错。

叶归铭不住摸着洛然的头发，不住地发抖，只有在她面前，自己才会这样地不受控制。她值得。

他推掉了所有工作来见她，但并没有想到，自己能有抱她在怀中的此刻。这一刻，他在梦中见过无数次了，还以为永远会是梦。

十年还是很短。就像现在，见到她，她的样貌有些变化，可是笑起来，说出话，还是十七岁时候的样子，依然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心。

他们就这样，无言地拥抱着彼此，站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

半晌，叶归铭不舍地放开她，却见她迷迷糊糊站着，是......睡着了？他好笑地揽住她的腰，温柔地低声问，困了?站好，我带你回家睡。

他的怀里真的令人安心，洛然闭上眼，世界都与她无关了。她马不停蹄地从国外赶回来，很累了，很想睡。

还是小孩子。叶归铭笑得宠溺，乖，听话，我们回家再睡啊。

洛然只是跟他开个玩笑，听到这话心都化了。自己整个人都被他圈住，可是他好像穿得很少，西装里面只穿了高领毛衣，她伸出手拉一拉他的衣领，冷不冷？为什么穿得像特务一样？

他还是懂一点她的幽默，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因为要见你，是很重要的事，所以穿得很正式。

他的心口处，传来铿锵有力的心跳，洛然看着他，心里才明白，他对自己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

她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没有实现的目标，在车站和爱人接吻。一边慢慢点头一边昂起脑袋。

这张脸当真是变化很大啊，干净漂亮得不像话，和当年一点儿不像。洛然无意识地撅起嘴，要跟他索吻。就是没有把握，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会有所回应。

叶归铭接收到她的讯号，尽管十年过去，他们之间还是有默契。他没有迟疑，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洛然闭上眼。时间好像回到十年前。十七岁仲夏，初吻是慌乱的，是甜的。

十七岁的林洛然对十九岁的叶归铭说，我初吻就这么没有了！你要对我负责。

叶归铭抱住她，好，我愿意对你负责，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