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写这篇文,是想写一个类似《千与千寻》的魔幻故事,借助了这个和《千与千寻》中汤屋的这个场景类似的洪崖洞。
当然笔者在洪崖洞的一些靠近江面的楼层也看到一些东西,所以才有了这篇文,建议把它当作故事来看待,谢谢!
有些事有些人,如果只是萍水相逢泛泛之交,是永远看不穿它的内心的。
就像重庆的洪崖洞,有着光亮的外表,但其中的部分楼层和景象,注定只会展现给少数人。
我坐在112路公交车靠右的座椅上,车厢轻微的摇晃。
重庆是山城,城市依山而建,道路就不免有些蜿蜒。
年轻司机的车技很好,车身紧贴着前一辆公交车,我透过浑浊的车窗看前一辆车车轮如宿命般转动。
风里面有咸味,乌鸦在城市的阴影处盘旋。这或许是夜晚最后一班车。
前边后视镜反射过来路灯昏黄的光,带着柔和的刺。
我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好一轮月亮啊,像被咬了一口的饼子,这饼子只有我老家县城的七五路上的西安小吃才有,听说陕北人经常吃这个,天上的这个饼子右下角有一缕灰色的云,就像被烤糊了一样。其实烤糊了才好吃,香。
我没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
小时候躺在乡镇府打稻场的稻茬堆上,指着天上的月亮玩。大人看到会说,用手指月亮,夜里会被月亮割掉耳朵的!
当时吓哭了好多人,我没被吓哭,但想想月亮给夜里带来光明,便就不指月亮了,从此后对自然的东西心存敬畏。
车子嘎了一声停下,报站器报了洪崖洞,我摸了摸胸前的菩提,然后木木然地下车。
广场的拥挤让人感到局促,空间很局促,一个小伙踩到另一个小伙的脚回头笑的表情也很局促,无证经营的小摊贩的叫卖声也是短暂而局促。
我走到这片人的海洋里面,广场上有酒吧,酒吧门口有一艘模型的海盗船,海盗船下面有些激光打出来,把人们的脸画成花脸。
尽头的小哥拿着吉他在唱一首90年代的金曲,他的喉结随着音乐有规律地上下抖动,我就跟着他的节拍走,不停地踩到别人的影子,也没有人说疼。
又飞过一片乌鸦,我走到一个小摊前面。我说,要一份碗糕。
吃了冰镇的甜品以后神清气爽,仿佛人群被疏散了,他们也该回家了。
这里是地面,正常叫做一楼,但是洪崖洞下面还有十一楼,负十一楼又是长江堤岸边的平地,要到江边须从洪崖洞的建筑里穿过。
到负一楼的入口像一个咽喉,自动扶梯更像是一条食道,人就像碗糕一样被吸进洪崖洞的胃里,再从它的体内排出来。
刚才疏散了的人群仿佛现在就涌在这个食道口边,像是进入就是一种仪式。我只好顺着人流往里面滑去。
突然感觉脖子上一轻,手一摸那一串菩提消失了,菩提是有灵性的东西,有的时候消失和出现是很寻常的事情。
负一楼和负二楼是美食城,有很多的火锅店。外地来的食客——本地人只会寻巷弄里的苍蝇馆子,不会来这里——在热火朝天地吃着,毛肚、鸭肠、脑花儿、耙肉。
这一刻的场景像极了《千与千寻》里千遇到的场景——本来洪崖洞就很像千所遇到的汤屋的场景——食客都变成了牲畜,他们不理会外界的干扰,也不相互交流,只是不停地往肚子里塞着东西。
额头上亮晶晶的汗滴下来,滴进黄铜铸造的锅子里,然后拿片黄喉涮在里面,默数十五秒,再把它们捞起来吃掉。
混杂着花椒辣子和生肉的气味就缓慢地溢出来,像极了洪崖洞的嗝。
负三楼和负四楼是一些工艺品商店。壁橱通常是架空通透的四周雕花,十几个桶状的灯打着柔和的黄色光柱,衬板是上过青漆的竹板,上头陈列着一些崖柏或者小叶紫檀的串串和装饰品。
迎客的是一摊混着各种石头的矮楠木桌,上面铺着涤纶的红毯子,衬出很多细小的软毛灰尘,摆着的是一堆鹅蛋大的蜜蜡,黄得像刚割下来的鸡油,稍加掂量,便知道是塑料做的。
店里有很多顾客,但明显比楼上少了大半,他们在抚摩欣赏着这些赝品,如同珍宝。
我的菩提在黄光的照耀下,也愈发显得红润,店里的年轻店员向我走来,衣摆边的手指竟如同枯柴。
我落荒而逃,电梯在四楼从扶梯变成了厢梯,十分的拥挤,里面有头顶冒着白烟的,是一二楼刚刚消费的食客,有把玩着佛珠手串的,那是三四楼文玩的玩家。
电梯停在负五楼,那是一个可以赏月色和江景的平台。皎白的月光洒在江面上,又被长长划过的带着装饰光带的游轮给打碎,每一片波浪上都有一个月亮,像一个个盛着米浆的夜光杯,照亮了这个城市的夜。
人们拿出手机来拍照,无一不是把巨大的脸庞横跨在江面上,照出来一只只的洪荒巨兽。人们点点头表示满意。
我不愿意和他们一起,便顺着楼梯来到负六楼,那是一条小店组成的街道,卖咖啡和果汁,还有啤酒等饮品。
一对年轻的情侣对面坐着,可能是男的刚刚表露过真情并且恰好被接受了,桌子上的水晶灯红红地映着两个人的脸庞,很应景。
人们仿佛陶醉在这场新生的恋情里面,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要做的事,共同沉浸到自己曾经有过,或者还未曾经历的回忆和幻想里去。
终于情侣们挽着手要离开,我也将继续往下走。
接着的两层是一些手工纪念品的营销店,店主们基本上已经在收摊打烊的整顿过程中。店里的灯也已经熄灭了一半,还有些在忽闪忽闪的,像是电影里即将进入危情时刻的场景。
我向一位客人问路呢,客人便说我认得你,刚才你脖子上还有一串金刚菩提呢,现在怎么摘了?我笑道,它想出现时,自然会出现。
客人得意的说,金刚是个好东西,质地坚硬,象征无坚不摧,可避邪护体。
我说,你也遇见过邪人么?他一笑,便拱手告辞。
往下的楼道愈加昏暗,周围有些新生的蛛网。也许是生长得太快来不及打扫,或是根本就很少人走进这个步行通道。
拿出手机照明,抬头看到一个蜘蛛,它在选择一个风口处结网,可惜人已经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只会被迫地点头或者摇头。
我踩到负九楼的地毯,知道这里是一层宾馆。一个披肩发的美丽的女人关上一间房门走出来,露着一圈白花花的肚子,但确实在没有一两多余的肉。
她边走边补口红,细长的鞋跟在厚重的地毯上踩出一个个的漩涡,像是雨天的水塘。
这么晚了,要去见谁呢?或者是,刚见完你要见的人?
负十楼是一片空地,只有月光负责照明。
我说,有人吗?回应我的只有江面上轮船的汽笛。这里离江边的公路已经很近,偶尔有一些滴水的声音,对的,和电影里头山洞里清幽的滴水声一样。
水落在刻有铭文的青砖上,那青砖还有一层苔,是墨色而且潮湿的。我走上平台,隔着玻璃看见江堤上的人群朝我摆手,空气里有一阵曼陀罗的迷香。
我也冲他们摆手,他们便尴尬地停了,我才知道他们冲的不是我。楼梯上跑过一直吱吱叫的老鼠,后面跟着一只猫,黑白条纹,肚子是奶白色的,陀螺般的眼睛在夜里放着绿幽幽的光。
我胸前的物件又不见了。
我鬼迷心窍地一连下了两层,眼前是一个停车场,还有十多辆车没有开走,一个体态肥胖的中年男子在墙根小解,应该今晚是给谁庆生,他吹的口哨是生日快乐歌。
这声音我是很熟悉的,小时候听到大人吹口哨,就会想尿尿。在抑扬顿挫的曲调中,水柱是欢畅高昂的,临近尾声的时候,身体还要打个激灵,起了鸡皮疙瘩才算大功告成。
但是他却是怎么吹也吹不出来。
另一块墙头有个瘦长的身影在呕吐,已经从洞穴中探出头来的老鼠们准备享用这份丰盛的晚餐。
江面的水波射在天花板上,我想离它一定很近了。
负十三层里有着十几号人,迎面来了一个端着塑料脸盆的妇女,抽了穗的毛巾搭在肩膀上;
左前方地上生出来的小土包旁有三个人在打牌,其中一个倚靠着筛细沙的铁网架子上,地上的铁锹生锈得发红;
长着矍铄的白发的老头精瘦,他坐在草席上鼓捣着收音机,那机器里播着XX区的仇杀事件;
右边尽头有一对吵架的夫妇,男的眉头皱起一团疙瘩,晒起满是腥臭味的渔网,女的坐在蚊帐里的床脚生闷气,手中的蒲扇一刻都不肯停歇;
临近江边的男人破旧的西裤卷起到膝盖,大声讲着电话,意思是让电话那头的女人和她老公早点离了,手中的卷烟升起一团一团的浓烟,而他就像一个烟囱一样,抹了摩丝的后脑勺光亮得像极了周慕云的背影。
到了夜晚的时候,便是人们回归本来面目的时刻。窗外的乌鸦就贴着江边飞,看尽了洪崖洞底层的风景,但说给别人听,他们不信,乌鸦便遭到了人们的唾骂。
飞累了,它们就停留在负十四层的窗台上歇息。这层是一个屠宰场和集市的摊位,到处都弥漫着腥臭腐烂的的气息,那是死亡的气息。
清洗池里一抹抹的都是猪血,龙头已经损坏了掉着铁屑,冒出来的水带着一点点黄绿色,所以那血水就永远不会凝固。
在池子里洗着手的是一个浑身漆黑的流浪汉,他转过身来,斜着的眼白像是一弯被乌云遮挡的新月。
我哗哗地往下跑,脖子上的串串没有像以往一样在身体和衣服的缝隙里“跐溜跐溜”地晃动,台阶上的灰尘像是谷仓里陈年的米,又像是封闭多年又重见天日的古墓。
那是多年没有被搅动过的灰尘,带着还是那股子曼陀罗的迷醉。
负十五楼和负十六楼都有人睡在草席上,有些还用简易的杉木架子支起生活的空间。
但还是一概无话,只有我的哗哗声,还有拖着脚步缓慢的嘶嘶声,有个秃子断了腿,塑料的拐杖腿上包了一圈麻布,兜着圈子在走。
贾先生在书里写,猫头鹰叫就代表有人将要死去了,可我分明听到猫头鹰在喔喔地叫,窗外的天空被横跨着的大桥挡住,看不到月亮。
我又是往下连跑两层,墙上赫然一个数字“-18”,是好事者用红色的油漆涂抹上去的,这么晦气的楼层不应该有任何的指示标志,我想。
这里是船夫们和河鲜食客的休息场所,门口有两艘大渔船,渔船的二楼还亮着颗粒状的灯带,照着的竹制桌椅都红彤彤。
渔夫们披着薄的被单睡在船上,轻微的摇晃是这条江唱出的摇篮曲。
晾晒在船上的鱼干隔着水不到三米的距离,但已经失去了生命。
但也许他们只是把身体留在了那里,灵魂还在水里畅快地游着。
鱼们已经看透了鱼钩和诱饵,从此不再上当受骗。
我跑出大门跳到江里,仿佛看见了这些鱼们喜悦的舞蹈,洗去弥漫在身上曼陀罗的味道,和鱼们一起享受江水带来的恩赐。
我一扎头猛喝了两口江水,那是不加葱花的孟婆汤,我站到岸上,回头看刚刚出逃的洪崖洞,依然闪烁着迷人的灯光。
我察觉到我的衣服竟然是干燥的,头发也是干燥的,就像没下过水一样,又摸了摸胸口的金刚菩提。
不再留恋此间的景色,仿佛拥有了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