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在线英语课，每次一个新老师问我学英语多久了，我都很不乐意说。26年，时间长得足够凭空跳出另一个我了。年头倒是有这辈子的一半还多，水平远没有汉语的一半好，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一万小时定律，16年里有多少个一万小时了，别的事早成专家了，只有英语没成。

只能感叹语言背后是文化，没在国外生活过，就是没那个环境。

但工作每天都用，多数是谈判场景，等于体面斯文地吵架，要知道，吵架吵不赢的感觉，那得连续憋气窝火好几天，脑子里不断复盘是哪句话没顶上，哪个词没用对，能一击毙命的时候为何就错失了良机。用母语吵输了，顶多怪自己反应不够快思路不够怪，可是用外语吵输了，则会陷入深深的自我否定，里边还不可避免地夹杂着某种种族怨念——凭什么要用你的母语跟你谈判，我的难度本身就+10086了啊。民族发展历程、项目谈判地位、为啥要学这个专业，工作是否有意义，活着究竟为了啥…… 排山倒海的灵魂拷问全来了。

02

不甘心。继续学。学东西总有一层窗户纸，什么时候捅破，也就通达了。语法、写作、发音、语调、流利度似乎都一一跨越了，但就是差那么点魂儿，说不清是啥。

语法是在高二的某个下午看一本语法书的时候突然开窍的，至今我还能记得那本书的纸张比通常的黄略深，散发着一股生生的很有存在感的味道，硬朗但不刺鼻，字迹极小，用的是衬线字体，很像英文原版小说的样子，但行距和字间距非常窄，真是对得起买书的每一分钱，也多亏我眼睛好。那本书绝不像任何时代常见的教辅书籍的制式，现在把它从记忆的夹缝里揪出来细想，实在是有些魔幻。一开始读，密密麻麻一筹莫展，例题总有做错的。读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感觉那些从句开始自动抱团了，谁和谁是一坨的，跃然纸上，无论这些从句怎么嵌套，都像解形式逻辑题那样抽丝剥茧，明察秋毫。从那一刻我知道，我再也不会被这些看似复杂的句子卡住了。那天我的座位在教室右后方倒数第二排，我从书桌上抬起头，看着教室里正在自习的几十个后脑勺，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细心品味那种通透感，如一口清凉的泉水流遍全身。21年了，因为写这篇文章而想起，还是历历在目。

口语就没那么容易了，大二的时候为了CET6级口语考试着实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还是应试，自己知道不行。到了研二时，准备托福IBT考试期间，恰好接到一个接待美国某大学法学院暑期项目的任务，陪同院长夫妇北京几日游，每天说10个小时英语，连续说上十几天，才刚刚觉得能顺畅交流。有一天带队参观人民大会堂，有个美国同学问我二楼挂的诗是什么意思，我开始用英语翻译《沁园春·雪》，现在想想颇有点说着说着上头了的意思。

英语写作比较简单（先斗胆这么说），第二份工作开始频繁做境外交易的项目，邮件往来边学边写很快就上手了，基本是被自己聘的高傲美国律师（能写中文也绝不写中文的执着）逼出来的。中国小孩从来不怕书面英语，尤其是发现大家写的也都是为了交流理解，没人会揪着一些小错儿不放，就更加放松大胆起来。

对口语一直不满意，很大程度来源于发音和语调，所以两年前开始磕这个问题，还得感谢一位朋友（我的英语带路人）的推荐，用了一个在线学英语的课程，找了一个美国老太太逐字逐句纠正发音，抠了大半年，好了一些。后来聊的多了，胆子大了，也就放松了，大音量哇啦哇啦胡说八道也不怕犯错，反倒有了一些进步。这个课上了两年，每周两个晚上，半个小时，坚持得比较好。别人看片我在上课，别人喝酒我回家上课，别人带娃我躲出去上课（真心感谢我妈）。流利度不敢说很好，但够用，自信肯定没有拉满，但七成还是有的。

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出国读书，再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这事对说英语的自信影响最大。所以，差的那点“魂儿”，可能更多的一种姿态，一种融入日常，随意而无所谓的姿态，这种姿态在母语国家最易习得，当需要一种语言来生活，它便没有那样高高在上让人恐惧，而是回到一个沟通工具的本来面目。

没关系，道理懂了，姿态可以硬学，学的不像又不会死，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气场立住了，别人会为自己的尴尬自责，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水平不够演技凑，水平够了锦上添花。

03

终于说到跟酒店吵架这事，在香港出差，酒店服务太差，提的任何需求都没有下文，似乎只要说普通话就无法得到平等尊重，让人恼火，于是用英语跟酒店前台和客服经理用英语吵了一架，在两个人都能讲中文的情况下，非要用英语吵，实在是能充分表达愤怒，有种“不过了”的气势，感觉微妙。虽然吵赢了，我也知道我是客人，对手也没法使出全部功力，但给对方施加了一定的沟通压力，达成了效果，对自己表现还算满意。有那么一刻甚至觉得，英语学到今天，是不是成了？

第二天在早餐厅，我亲眼看到邻桌的俩老外向两个服务员要了两次水（早餐台上只有咖啡、茶和果汁），服务员都是愉快地答应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

哎，原来只是酒店服务太差，跟英语不英语的没半毛钱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