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7印度理工学院---面向未来的探索
八角捋须点头道：“我知道你想找寻一种适合中国未来科技大发展的高等教育模式，并且探索建立与之相称的顶级大学系统。没错，顶级大学系统也算是‘国之重器’，往往肩负着国家和民族的兴衰。”
“但要这么想的话，还有一个国家的高校体系很值得研究，那就是印度。而且据我看来，参考印度的顶级教育探索，其实更优于欧美高教实践给中国的参照意义。毕竟印度也是地大人多的古老大国，并且在学习西方的现代教育方面，丝毫不比中国落后。而且很多地方别出蹊径，在全世界都算是独树一帜。”
小武想了想，道：“印度？你以前不是给我介绍过IIM 吗？那个学校真是好大！可以算是超级大学了。不错，印度的顶级教育确实有不同寻常的地方，可说是垄断了全国最好的资源！”
八角捋须微笑道：“IIM虽然不错，但是其意义主要在印度的文化与政治方面，同外国人的距离比较远。今天再给你讲讲印度的一所在世界上更出名、影响力更大的大学---印度理工学院（IIT, Indian Institution of Technology）。”
“这所学院实力之强，在中国是没有大学可以匹敌的。放眼世界范围，估计也只有麻省理工学院（MIT）可能比它略强一点了。但是MIT的规模又远远不如IIT，所以总体的战略意义、以及占据国家高等教育的比重来说，也还是远不及它。”
小武惊讶道：“你认为IIT甚至要强过MIT？印度还能有这样的大学？”
八角呵呵笑道：“印度这些年来在科技上以IT立国、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世界软件工厂，可说是出尽了风头。而这个科技战略依赖于源源不断地产出、大批高质量的印度软件人才，这就全靠以IIT领头的国内教育来实现了。”
小武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印度的软件工程师如今也时常有人来中国出差，我平时也有过接触。他们确实素质不错，而且人数极多，好像无穷无尽一样。”
八角笑道：“印度软件外包业务最兴盛的时候，据说一家塔塔软件公司一年的业务量，就可以超过全中国所有软件公司外包业务的总和。而这样的产业规模，当然需要有大批量训练有素的软件工程师、并且能够在一起有序合作，方才可能做到。”
“顺便说一下，中国的软件业发展一直有一个难题，叫做‘五千工程师死穴’。这个死穴是指没有一家中国IT公司，能够让数量超过五千人的IT工程师，为了一个项目而团结奋斗。通常，每当中国软件公司的人数超过一定数量，就会因为内耗而分崩离析。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中国软件公司就不可能完成超大项目。”
小武张大了嘴，道：“中国软件业还有这么一个死穴？不过以我的专业感觉，好像确实如此！”
“想来同信息科技核心相关的真正大项目，比如开发操作系统、高级芯片等等，都不是少数工程师能够搞得定的！所以，凡有少数一队人马对公众宣布---依靠他们，就能解决中国的系统或者芯片问题---这样的一切‘爱国工程’，都是耍流氓！而如果我们真想攻克这类基础项目，首先必须解决‘五千工程师死穴’这个难题！”
八角捋须微笑道：“不错，中国得先有能解决这一死穴的公司---最好还能跨公司---能够让五千名以上的IT工程师在一起和谐、有序地进行团队工作，然后才有可能完成国之重托，解决这些堪称‘国之基础’的超级项目。”
“不过话又说回印度，如果目标仅仅是培养大批高素质IT工程师，那还完全用不着IIT这个等级的大学。这所大学的意义在于培养具有前瞻力的工业领袖，美国的顶级名校都非常清楚这一点，因而非常认同IIT毕业生的素养。”
“所以IIT的毕业生如果想去美国顶级大学那里留学，以及申请奖学金等等，基本上全程免考，美国人一路开放绿灯。在这方面，中国的名校毕业生去美国留学的话，所受待遇比IIT毕业生总是要差一些的。”
小武皱眉道：“美国名校最欢迎IIT的学生来留学？然后才排得上中国名校的学生？”
八角点头道：“正是。但还有一些情况你必须要知道，事实上印度去美国留学的优秀人才，历来大多数没有回国，却留在了美国发展。然而，这种现象却没有对印度的科技战略产生丝毫不利影响，结果恰恰相反。很多中国人不明白这一点。”
小武疑惑道：“我确实不太明白！那这些印度留学人才的意义不就是帮助建设美国吗？我知道他们很出色，但是不回国对于印度本土又有啥作用呢？”
八角捋须笑道：“这么说吧，软件外包业靠的是一种‘前店后厂’的运作模式。其中能力最强的人应当处于前端，他们直接面对市场，先理解客户需求并将之转化为软件需求。如果市场就在美国，那这个前端的‘店’最好就放在美国，方便直接跟美国客户打交道，而‘店’里很需要能力最强的印度人才坐镇。”
“待前方需求弄清楚以后，再将后方‘厂’里的工程师们组织成一个团队，一起完成这个前方布置过来的任务，也就不会太难了。同时，这个后方的团队最好放在印度国内，如此成本就会低许多。毕竟，印度国内的大学毕业生在市场上总有大把，肯定比精英留学生要便宜多多。”
小武恍然大悟道：“明白了。一个强大的印度人待在美国前方，一群水平弱些的印度人待在印度后方。一个人就能带起一群人来挣钱，一个人也在培养一群人的能力。这种‘前店后厂’的模式，才是印度软件外包业屡试不爽的取胜之道呀！”
八角点头道：“好钢要用在刃上，基本就是这个道理。其次，在美国科技公司工作的印度人，又很会呼朋唤类，援引自己的同学、后辈等等，逐渐形成小团体。印度科技人才的海外团结文化也要强过中国留学生很多，所以在美国公司中，印度留学人员的话语权通常远比中国留学人员大。当然，这里面也有语言的因素。”
小武艳羡道：“早就听说‘三哥’在欧美公司里是很能混的。就连谷歌的总裁，都已变成了那个来自印度的‘劈柴哥’（Pichai），这点让我着实佩服。”
八角笑了一声，道：“不光是谷歌，还有麦肯锡董事总经理、沃达丰集团CEO等等许多美国大公司领导，都是IIT毕业的。这种例子不胜枚举。”
“不过，你说的‘劈柴哥’在IIT的两个分校都读过书的---分别是IIT马德拉斯和IIT克勒格布尔，他们还都是IIT的老七所之一。”
小武讶道：“什么老七所？IIT有这么多所？”
图表 46 IIT老七所分布位置图
图片来自互联网
八角点了点头，道：“当年印度刚刚独立，第一任总理尼赫鲁就提议设立IIT，作为国家级的高等教育探索。最初的IIT校园，甚至是建立在以前英国人关押印度政治犯的地方---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激励学生们刻苦学习、自强不息。”
“尼赫鲁甚至决定，每年拨给IIT十亿元经费。而当时印度其它所有的理工类大学经费，加起来只有三千多万元，只相当于IIT的3%！”
小武倒吸一口凉气，道：“这完全是倾全国之力，打造这一所超级大学呀！”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IIT校园并非只建设在印度的首都，而是排名前列的大城市都有份。这个目的是尽可能的就地覆盖人才，不让任何素质高的印度学子由于路途遥远而失掉这个机会。”
“而老七所就是指IIT分校中建立得比较早的7个，它们在印度国土上的分布，应该算是很均衡了。后来印度政府发现IIT模式的成材率极高，对于国家意义极大，于是就进一步将IIT扩展壮大，使得几乎每一个邦都拥有至少一所分校。”
说罢，八角大袖一挥，袖筒之中飞出一张白纸，小武连忙上前双手接过，定睛一看，原来是IIT如今校区的分布简介表。
图表 47 IIT所有校区的分布简介
小武看了一会儿，发现到了2016年后，IIT的校区已经达到了23所，大惊道：“这所超级大学这两年还在扩大？估计能顶得上中国理工科高校前五名之和还多！”
八角点头呵呵笑道：“差不多吧。并且印度的高考，一向也是竞争极其激烈的。所以印度高中学生一直都流行着一句话：一流学生上IIT，二流学生留学美国名校，三流学生去读印度其它院校。”
“所以，能否考上这样的大学也是要看机缘的，考不上也不意味着就没有出路。比如说，微软公司的总裁纳德拉（Nadella）， 当年就没考上IIT---于是去班加罗尔大学读了本科，然后再去美国留学。这也是不错的道路。”
小武点头道：“这我当然明白。最顶尖的大学岂是优秀学子一定就能考进去的？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了这样顶尖的大学，一个国家很多长期战略性的科研事业就有了依仗。IIT就是印度教育界的‘核武器’，真可谓‘国之重器’啊！”
“看来尼赫鲁不愧是印度之父，至少他建立超级大学这种探索就很有可鉴之处。而且现在的IIT跟他初建的时候相比，早已成长为庞然巨物了！因此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不过，我在想另一个问题：这样的大学岂不是难以管理？它的内部王国很可能针插不入、水泼不进，政府很可能也拿它完全没法子了。”
八角点头笑道：“这其实就是超级大学的特点。既然已是国之重器，那么自然谁也轻易动它不得---当然也包括政府在内。就算政府更迭了，执政党变换了，但是这种巨无霸大学应该还是‘不动如山’。”
“但是你又何必去动它？要知道政府和顶尖大学是不应该有矛盾的，他就是你、你就是他。就好像小说《天龙八部》里的大理国天龙寺那样，这种强大的存在对于大理国王并不是一个威胁，相反却是国家的安全柱石和王室的维护力量。”
小武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这样的大学可能不服管、也没法管，但你又何必去管？说不定他可以反过来教你如何管理。这对国家来说是一件好事情？”
八角捋须点头道：“不错。顶尖大学不应该像公司，合适的管理办法应为公共自治（Public Autonomous）。公司里被管理的大多是执行层面的人士；而顶尖大学则是能够批量产生大师的地方---大师可不是一般的管理方法管得出来的。”
“相对于其它顶级大学来说，IIT这种‘超级大学’的自主权更强。你若往坏里看，它是尾大不掉；但若往好里看，它是在按自身的规律运转，以合乎大师的规则自行运作。所以就让它自己去管自己吧！你所要做的，就是尽量为它聘个好校长，然后给予足够的经费，相信它和支持它---这就可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