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句特别流行的话，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可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永远的苟且。生活有时候像躲在路边的疯狗一样，时不时跳出来咬你一口。没有打狗棍，没有一身武艺，你将会被咬的血肉模糊。我们要做的是，在可以幻想诗与远方的时候,咬牙苟且，在苟且中寻找出路，练就一点傍身的技艺，随时防止生活这条疯狗跳出来咬你。
一
人到中年，身处底层，见过了太多的人间悲剧。
总觉得自己算是幸运的。虽然也是命运多舛，经历过很多人生艰难，但毕竟幸运地活到了47岁，且有点钱有点闲。
人生可以艰难成什么样子？
我以为我姨家算是我所见过最艰难最不幸的人家了。
我姨和我妈是亲姊妹，同父又同母。我的外婆，在我母亲九岁那年就去世了，后来
我的外公又续了弦，我的新外婆又生了三儿儿女，因此总共算起来，我母亲姊妹7人。我母亲和二姨是亲姊妹，而其他五人是同父异母。
外婆去世的时候，大概二姨只有3岁。我们可以想像二姨的童年是什么样子的。在一大家子人中，她孤独，幼小，没有人疼。我想这大概是二姨16岁就嫁人的原因吧。
二
我相信二姨是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的。姨夫比二姨大七八岁，在一家集体企业工作，脾气好，在我看来是个标准暖男。我们去他们家，从来没见过我姨做饭，都是我姨夫做饭，而且做的饭也很好吃。那时我们家穷，经常去他们家借点咸菜吃。我十来岁的时候，去他家玩，那时他家种了苹果，我记得吃了一天苹果，能有几十个。吃得我好难受，因为我以前几乎没有吃过苹果。还有一次，放假期间在姨家玩，姨家做了炝锅面条，我那时正值吃壮饭，不稠也不稀的面条我喝了七碗。现在我估计只能最多吃那时候的三分之一了。多年以后，大我十来岁的二表哥见了我有时候会说，你姨那时候可是疼过你的。是的，我姨疼我，大概仅次于我父母对我吧。
三
可是，姨家的好日子并不长久。最大的转折是从我四哥成人开始的。我姨生了五个孩子，前面四个是男孩，第五个是女孩。四哥，年龄和一般大，同年生人，只是生日大一点。他是和我玩得最多最好的。小时候我甚至像崇拜英雄一样崇拜他。带着我四处玩，会模仿唱戏，会讲我不知道的故事……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四哥在十六七岁的时候，精神出了问题。精神出问题的原因大概是恋上一个同村姑娘但却没有回音的原因。四哥变得目光呆滞，说话不着边际，有时会暴力。我没有见过四哥精神病最厉害的样子。但听别人说，四哥特别馋，会把家里喂的鸡一下子将鸡脖子扭断，要吃鸡。后来事情发展得更严重，可能对人也进行攻击了。姨夫曾经把四哥送到精神病院去做过电击治疗，可是并不管用。家里也并不富裕，承担不了大笔的治疗费用，又怕他出去伤人，只好把四哥关在一间屋子里，锁门不让出来。四哥大概最后变得越来越像野兽了。
姨夫最终不堪其扰，决心把自己亲生的也是以前最娇惯最喜爱的儿子除掉。可是，事情的发展更为狗血。姨夫在馒头上放了药，准备给儿子吃。可是，姨夫的孙子，二哥家的六七岁的儿子放学回来后，吃了这个馒头，死了。
孙子的死使这个家庭堕入深渊。二哥二嫂原本是很善良的通情达理的人，经此事之后多年不再和父母说话。姨夫没有受到什么制裁，但我们可以想见他的内心痛苦是什么样子的。当然我姨的痛苦一点也不会少。过了一段时间，听说四哥也死了，人们推测他是被饿死的。
四哥的死，原本可以使这个家庭会暂时好过一些。可是没过多久，姨夫和姨相继中风，姨夫可以走，脑子清楚，能说话。姨则不能走路，也说不了话，完全丧失自理能力。有一次我去看她。姨眼泪汪汪似笑非笑地对我呜啦呜啦说着什么。我眼泪横流。我可怜的姨，这一辈子也从来没有像一朵花一样亮丽过，她只是一棵草，如今更是一棵已枯萎的毫无生命力的草。可是，我自己也事业生活诸多不顺，那时一个月几百块钱工资，又如何帮她呢？那次见了姨之后，我在我教学的班上失控，痛哭起来。
四
然而加给我姨家的痛苦并没有终止。二姨家的孩子都没有多少存在感，唯一有存在感的死了，最没有存在感的是我的表妹，二姨的贴身小棉袄，二姨家唯一的女孩。且叫她小妹吧。小妹从小似乎衣食无忧，没心没肺地长大了，可是长成了圆滚滚肥嘟嘟的麻袋一样的身体。一个少女拥有这样一个身体，可能一开始没有什么，可当她意识到的时候，极度的自卑感把她压垮了。她没有怎么上学，一无所长，痴肥，木纳。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精神也出了问题。不过女孩子总是能找到下家，小妹最后出嫁到了邻庄。可想而知小妹嫁的也不会是什么富人家。后来我听说的是，小妹生了一个儿子，但那家人不让她喂养，也不让她看，后来还有虐待什么的。过了三四年，小妹有一次发烧烧的厉害，婆家不给看病，最后死了。年仅二十三岁。经过交涉，小妹婆家给了姨家2000块钱了事。
姨风烛残年中，家人并不敢把小妹的死讯告诉他，但是，姨虽然口不能言，足不能行，心里是清楚的。长期见不到女儿，她自然会怀疑。二姨在折磨，痛苦，等待中渐渐趋近了死亡。
姨夫当然和姨一样经受了这些。可能姨夫男人天生的坚韧吧，姨死后姨夫又活了七八年，拖着两条残腿，生活于邻居亲戚们的怜悯又怀疑的目光中。好在姨夫有点退休金，生活其实并不是很贫穷，但是邻居们对他敬而远之，子女们对他也颇多抱怨，姨夫在孤独中度过了风烛残年。
最近有句特别流行的话，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可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永远的苟且。生活有时候像躲在路边的疯狗一样，时不时跳出来咬你一口。没有打狗棍，没有一身武艺，你将会被咬的血肉模糊。我们要做的是，在可以幻想诗与远方的时候,咬牙苟且，在苟且中寻找出路，练就一点傍身的技艺，随时防止生活这条疯狗跳出来咬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