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完祖坟,堂叔又领着我们沿着清水河行走。清水河的源头在落峰山,河水逶迤而下滋养着两岸的生灵。行至下游,堂叔指着一幢小楼告诉我们,这是当年的老学堂。
我仔细端详起这幢楼来,因为我听爷爷说过一些关于老学堂的事。据说学堂是当年在南洋做生意的一位富商回村后捐建的,尽管富商承担了部分费用,但能上得起学的大多是村里家境尚好的孩子。爷爷只上了半年学,便因阿爹的去世辍学当起了羊倌。
离学堂不远处有块平地,野草肥沃,尤其是黄花苜蓿与三叶草长势最旺,那是羊儿们最爱吃的。爷爷喜欢把羊赶到这儿吃草,自己坐在学堂墙角听羊儿的撒欢声、听朗朗的读书声、听清水河哗哗的流水声,抬头看看天空中的蓝天,低头看看河水里的白云,羊欢喜,他也欢喜。
“冬寒不算寒,春寒冻煞人”。江南的早春往往比正儿八经的冬天更冷。天气好的时候,爷爷会脱下烂得露出破棉絮的棉鞋,让长满冻疮的双脚晒晒太阳。
这双棉鞋还是二哥离家时留给他的。二哥离家前夜,和爷爷挤在一张床上聊到半夜。二哥说:“弟,咱认命吧,阿爹走了,阿娘迟早都要嫁人的,有机会你也离开这里吧,以后咱们兄弟四海为家。”
二哥是去投奔大伯的。大伯在上海开了家做鞋的作坊,开春了,上海的皮鞋开始走俏,作坊缺帮手。二哥说:“作坊是做鞋的,不愁没鞋穿。”在春寒料峭的三月,他将棉鞋留给了爷爷,穿着双旧布鞋就上了路。
爷爷开始穿二哥留下的棉鞋。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他的脚也长得快,脚趾一下便顶上了鞋头。等到第二年开春,爷爷的大脚趾头如同春日的小草“破土而出”,硬是撑破了这双棉鞋。
一天下午,爷爷发现常坐的墙角边放了双七成新的棉鞋,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祼露在鞋外的脚趾头,知道一定是哪位好心人想不声不响地送给他。
第二天,爷爷换上了那双棉鞋。他不再去学堂的墙角坐了,每每想到那位送鞋人曾满怀悲悯地注意过他脚上令人难堪的破棉鞋,他的脸便暗自发烫。
爷爷依然赶着羊,经常在清水河畔游荡,只是他那双长满冻疮的脚,捂在厚厚的棉鞋里竟奇痒无比。我听后调侃道:“那是温暖的代价。”他哈哈笑着,眼睛里闪烁着纯真的光芒。
在经过会仙桥时,我问堂叔:“河里冬天也能捞到鱼吗?”堂叔一愣,说:“反正你爷爷没抓到过鱼。”我和堂叔会心一笑,笑里几多辛酸。
讲到这段往事时,爷爷曾经双眼含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