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扁担,一头挑着她的岁月,一头挑着我的童年。 题记
一次清理杂物,发现了藏在老宅柴房里的两条扁担和一条插担。扁担的外皮已经发黄,中间一段早已磨得光亮,扁担鼻上也磨出了沟沟。我认得那是母亲用过的扁担。
现象中母亲一生用过许多条扁担,但她最喜欢的是那两条一软一硬的扁担和一条扦担。一条是用‘’牛酸枝‘’(板栗的海南方言)制作的硬扁担,另一条是用白海棠根做的软扁担。还有一条是用荔枝木制作的插担。
1
母亲的硬扁担,挑大了我的童年。
记不清是那年那月了,大约是在冬季。全民都在修水利。我们村的北排尾水库正在建设之中。母亲也是建设者之一。那一年母亲才三十多岁,是队里的主力军。
那天天刚蒙蒙亮,天空飘着雨,北风那个吹呀吹。母亲挑着一对箥箕上北排尾水库工地去。
箥箕的两头,坐着我和弟弟,扁担鼻上还挂着一个土钵,土钵里装着我们母子仨的午饭。因为家中无人照料,母亲便挑着我们一起上水利工地去。
工地距离我家不远,大约三里多点。为了减少路上颠簸,少让我们吃苦,母亲总是用那条硬扁担挑着我们上工地去。放下我们后又用它去坝上挑坝土。这样一来,母亲就辛苦了。因为硬扁担缺少软扁担的弹性,用来挑重物会很吃力,也会将肩膀磨破的。所以,长年累月,母亲的肩膀上长着一层厚厚的老茧。
母亲将我们挑到工地之后,便将我们安置在一棵海棠树下。海棠树很大,风从树梢上刮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树下还有一些像我们一样大小的小孩。我们在一起垒土,一起荡秋千。
有时候,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挖泥土建山塘(模型)。甚至还可以学着大人们戴上大红花和黑龟帽的样子。但却不敢离开大树半步。因为坝上的人们捷走如飞,小孩靠近十分危险。而母亲人在坝上走,心却系着大树底下,目光不时的盯着我们,生怕我们出状况。
海棠树的树枝上吊满了各家的午饭,我们一边盯着树上的午饭一边看着大坝上的人来人往。
大坝上,那种你争我赶的场面十分壮观。但我们的心总是盼着母亲早点收工给我饭吃。
站在寒风中,我的肚子饿得身体在发抖,缺少零食的我们,吃饱饭是我们唯一的企盼。
快十二点了,仍然未见她们有停下来的意思。只见男人们推着独轮车捷走如风,女人们挑着箥箕竞走如飞,每个人都怕得到最后一名而戴上那顶“黑龟帽”。一旦戴了黑龟帽一天的汗水就算白流了,这是善良的人们无法接受的。
大概就从那时候开始,人们就已经习惯的将人群分成为两种人。“好人”和“坏人”,“先进的”和“落后的”。先进的戴上“大红花”,落后的戴上“黑龟帽”。然后就是好人斗坏人,先进的批评落后的。
那一年,在我随着母亲一起上工地的日子里,我看见母亲任劳任怨的干着农活。为了我们,也为了多快好省地建设自己美好的家园。
我始终认为母亲的坚强是我辈所无法理解和企及的。因为我们都未曾亲临那个时代和那个环境。
母亲三十九岁那年,我的父亲走了,甩下我们母子仨,是她一个人操守妇道,带上母爱,独鼎其家。
身为母亲,一方面她要为全家人的生计而含辛茹苦,另一方面还得顶着“寡妇门前是非多”的流言蜚语默默前行,那得有多么善良的心呀!
2
母亲的软扁担挑起了全家人的生活,却挑碎了她那悠悠的岁月。
随着我们的日渐长大,母亲的硬扁担已不再挑着我们出工了。改而用的是那根海棠根做的软一点的扁担,那条软扁担挑起了全家人的生活,也担老了母亲的岁月。
那条白海棠根做的扁担是我和五爹从水利工地上弄回的。那是一条又粗又直的海棠根,我用锯子将它开成两半,一半给五爹,一半我用它来做成扁担。那扁担虽然不大好看,但母亲却说十分好用,用它来挑重物感觉很省力。
这大概是她儿子亲手制作的原因吧?我感觉到了那是母亲的爱。还是圆了古人的那句话“孩子是咱家的好,妻子是别人家的靓”。在困难面前母亲总是在子女面前展现了她最善良的一面。
记得十六岁那年,我成了回乡知青,开始接过母亲的扁担,帮着母亲挣工分了。从此母亲的肩膀轻松了一些。但是她仍然不能放下她的担子。仍然用她结满老茧的双肩负重着全家人的生活。生产队里最苦的活她抢着干,犁田驶牛的脏活她争着干,目的只是希望少交一点“过社”款。
母亲用那条软扁担从田里挑回了稻谷,从海里挑回了咸鱼,从山里挑回了柴火,从市镇上挑回了种子和农具。
为了我们的衣食和读书,更为了还清长期拖欠的“过社”款。在农闲时节,母亲还要到三十里外的海里挖“雪贝”,到砖瓦厂去帮人挑砖瓦,赚取一点零钱贴补家用。
母亲的那条扁担压弯了她的腰,压出了满脸的绉纹,却也压直了我们前行的路。是母亲的负重前行,给我们指引了一条不畏险阻的路。
除了两条扁担之外,母亲还有一把两头尖的扦担,扦担是用来担水稻和柴火的。一梱一梱的水稻和柴火,用扦担一扦便可上肩而走,方便快捷。
母亲快六十岁那年,当城里她的同龄人已经退休享受天伦之乐时,她还在用那把扦担担柴火和挑稻子。那一插一起,插出了她肌肉中的绉纹。
六十六岁那年,母亲不幸得病故去了。她走后不久,农村人再也不用扁担和扦担了。
再往后,恐怕母亲用过的那种扁担和插担也会找不到了。它将消失于时代的风霜和岁月的轮回之中。
母亲走后,三十四年又过去了,任凭风吹雨打,岁月成霜,留在我脑海中的仍然是,母亲在风雨中用扁担挑着生活颠簸前行的身子和任劳任怨的影子。
母亲呀母亲,你用你的扁担,挑过了荒年,挑来了丰收。挑来了全家人酸酸甜甜的日子。却也挑走了你的青春,你的岁月!
在我们的日子悄悄过得好一点时,你便丢下了你的扁担,却也永远的丢下了我们。在你的扁担下,有多少不与言状的秘密,来不及对我们诉说呢?
3
不老的“扁担精神”
小时候在小学的语文课本里,我曾经读过一篇《朱德的扁担》的课文,描写朱老总在井岗山根据地亲手做了一把扁担,与战士们一道翻山过岭去挑粮的事。一个堂堂的总司令,在敌人层层封锁下不顾危险的与战士们一起去挑粮,这是什么精神?这是人民公仆的精神,这是官兵一致的精神。
人民之所以永久的怀念他们,是因为他们有着不朽的“扁担精神”。而今这种精神还在吗?是否已换上了新的内涵?
如果说朱老总的扁担,一头挑着的是他的家国情愁,另一头挑着的是官兵平等。那么母亲的扁担,一头挑着的是百姓的柴米油盐,另一头挑着的却是任劳任怨的善良本色。其结果都是“铁肩担道义”。他们担着的都是一种永不过时的“扁担精神”。
4
旧扁担的困惑
母亲总是用她的扁担,披星戴月的劳作着,可到头来,我们家还是年年“过社”。
“过社”一词恐怕现在的年轻人巳经不太懂它的意思了。“过社”就是你一年辛苦的劳动付出换成的收入,不够你从队里领到的口粮钱多。需要家里另外用钱去补齐。简言之就是入不敷出。这在公社化时期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只是你的体力和时间已经全部贡献给集体了。哪来的外钱还“过社”呀?再说很多副业也是不给搞的,总不能去搞“投机倒把”吧?所以我家的“过社”只能一年又一年的累积着,入不敷出是个常态。用现在人的话来说叫做“资不抵债”了。那时我的家是一个家徒四壁的家。
好在现在“过社”两字己经成了昨日黄花。因为公社已经解体许多年了,你想“过社”都没有社可过了。那个靠消耗体力的日子也已经被机械化代替了。
改革开放以后,人们不用下地种田也能有饭吃饱了。时代在变化,人的精神也在变化。变得那个年代的“扁担精神”将不复存在了。
现在的农村,已经找不到两头能挑重物的扁担了。地间田头随处可见的是载人载物的摩托车和三轮电动车。人也变得越来越不不能重负了,总是感到“压力山大”。因为用扁担挑着过的日子实在是太慢了。慢到了人的一生只结一次婚,只生一个孩子。只看看几部“样板戏”。年轻人适应不了这样的慢。
而现在人们的生活却总是那么的快,快到你目不遐接:飞快的车,飞远的路,飞涨的房价,飞离的人情世故。一切都是那么的行色匆匆。甚至结婚离婚、纳三纳四都快到了要赶超先进的水平。
于是我在想:假如那一天能源枯竭,人心复古,又回归农耕时代,没有了扁担的日子,人们该用什么去挑起生活的重担呢?
时光荏苒,如今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母亲的‘’扁担精神‘’一直藏在我的心头。我怀念‘’母亲的扁担‘’,它一头挑着生的信念,一头挑起活的乐观!它教会我们在崎岖的小路上攀登前行!为人为己,为生为死,无怨无悔!
LinDaojin
2018.4.5日初稿于海口
2019(母亲节)修改于波士顿
2020.04.04再改于文昌